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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太和殿的日影移过半座丹陛时,陈静澜垂首立在阶下,月白王袍的下摆随着殿风微漾,像一汪凝住的秋水。御案后,陈砚指尖转着枚素玉扳指,目光落在案头未批的奏疏上,声音散在龙涎香里,不高不低:“七郎,盐铁司账目淆乱,江南赈灾银怕经不得细查。你再走一趟,务必厘清。”

陈静澜屈膝叩首,语调平稳得无一丝波澜:“臣,领旨。”起身时,他眼角余光掠过御座——陈砚正伸手去够案上蜜饯,指尖堪堪碰到青梅,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朱笔在指节间转了个圈,终究没再落下。

退朝的长队里,周衍追上周身静气的陈静澜,袍角带起的风掀动他鬓边白发:“七郎,陈渊视盐铁司为囊中之物,你这一去,步步是坎。”

陈静澜颔首,目光掠过宫墙檐角的脊兽:“周相放心,江南水患刚平,盐税若再出纰漏,百姓如何安生?臣不得不去。”他语气淡得像在说寻常公务,袖中手指却悄然蜷起——前两次查盐铁司,账目要么“失窃”,要么“遭鼠啮”,背后是谁的手,满朝心照不宣。更让他介怀的是陈砚的模样,明明知晓账册关乎国祚,却总以“烦”字推搪,昨日那瞬凝重,是真动了心,还是又一场逢场作戏?

回府整束行装时,青禾端来一盏清茶,语声压得极低:“殿下,昨夜奴婢去养心殿,见那本账册还在书案上,只是……似被人动过。”

陈静澜端茶的手微顿,茶盏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他看了,却没声张。” 他想起陈砚捏着账册时指节泛白的模样,那点近乎挣扎的凝重,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转瞬间又被他惯常的荒唐盖过。是怯懦到不敢触碰,还是借着“废”的壳,藏着什么未露的筹谋?君臣之间最忌揣度过深,可这份介怀,却如细针,时时刺着他的思绪。

“还有一事,”青禾递过一方绣着暗纹的丝帕,“您离京前遗落的佩玉,是奴婢去养心殿取的。归时见御书房角落,撂着个茶罐,标签上的字迹,瞧着像‘惠山’。那茶罐,是陈渊身边的张太监亲手放的。”

陈静澜指尖骤然攥紧丝帕,绣线勒进掌心。惠山是他祖籍,也是陈渊党羽私下往来的暗地。这茶罐出现在御书房,是陈渊的试探,还是……陈砚的暗示?

他沉默片刻,对青禾道:“记下这桩,查那茶罐来历,还有‘惠山’一带近来动静。另外,传信给江南旧部,我此行明着查盐铁司,暗里也得看看商帮那边,与京城的牵扯。”

“是。”青禾应声退下。

陈静澜望着窗外暮色,心头沉甸甸的。此次离京,明是查账,实则要借商帮眼线,探陈渊势力的边角。可陈砚的态度,始终是最大的谜——他若依旧浑噩,自己纵有千般手段,也难在陈渊的地盘上施展。

三日后,陈静澜启程。城门外,陈砚竟亲自候着,身侧跟着两个嬉闹的小太监,手里还抛着枚象牙骰子。

“七郎这就走了?”陈砚倚在车架旁,声音懒洋洋的,“往后没人陪朕掷骰子了。”

陈静澜屈膝行礼,语气依旧平淡:“陛下若觉无趣,可召翰林院学士侍讲经义。”

陈砚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陈静澜的肩,力道不重,却让他心头一震。他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闻的声音道:“江南水寒,七郎……自己当心。”

陈静澜猛地抬头,撞进陈砚的眼底——那里没了往日的散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像蒙着层薄雾,叫人辨不清是怯懦,还是藏着什么未言的话。

他怔了怔,随即低下头:“谢陛下关怀。”

车驾缓缓启动,陈静澜掀开车帘一角,望着陈砚的身影越来越小。他还站在原地,手里的骰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龙袍褶皱里,似凝着与往日不同的沉郁。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错看了这位兄长。

养心殿内,陈砚望着车驾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身后太监小心翼翼问:“陛下,回吧?”

陈砚没动,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枚偷来的、刻着“盐”字的铜片——那是盐铁司库管的腰牌残片,是他从陈静澜那本账册里悄悄夹出来的。他低声道:“去,把御书房那茶罐,给王叔送去。就说……朕瞧着新鲜,让他也尝尝。”

太监一愣,随即躬身:“奴才遵旨。”

陈砚转过身,一步步走回宫门,龙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土。他知道陈渊在试探,知道陈静澜在冒险,也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得险。可他不能再躲了,哪怕只是……递出一枚棋子,让这盘棋,乱上一乱。

车驾南下的轱辘声,在官道上碾出单调的回响。陈静澜靠着车壁,闭目时,脑海里却晃着陈砚最后那句“自己当心”。京城的风,似乎已顺着车辙,悄然跟了过来,要在江南的水色里,搅出些不为人知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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