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和张叔叔回来的那天，带着北方的干爽和满身的疲惫，却也掩不住眉眼间的笑意。他们给顾昭带了一条漂亮的连衣裙，还有一盒精致的糕点。
“昭昭，想不想妈妈？”妈妈一把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又亲。
顾昭闻着妈妈身上陌生的混合着香水和新城市气息的味道，小手紧紧回抱住她，用力地点点头。
张叔叔笑着摸摸她的头：“几天不见，我们昭昭好像又长高了点儿。”他的大手温暖而有力，语气里的熟稔和亲切自然而真诚。
晚上，妈妈帮她洗好澡，换上柔软的睡衣，搂着她坐在床边，轻声问：“昭昭，在奶奶家这几天习惯吗？爷爷奶奶对你好不好？”
顾昭靠在妈妈怀里，玩着睡衣的带子。奶奶那区别对待的桃酥、那沉重的凉水壶、那微凉的洗澡水… 像小小的石子硌在心里，不上不下。
她抬起眼，看到妈妈脸上未完全褪去的疲惫，以及那双看向她时充满关切和歉意的眼睛。她又瞥见门外客厅里，正低头看着公司文件的张叔叔，眉头微蹙，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沉稳而可靠。
她忽然想起爸爸在出租车里那得意炫耀的嘴脸，一阵冰冷的厌恶掠过心头。
对比之下，眼前这个家，这个虽然崭新却努力包容她的男人，这份妈妈好不容易才拥有的稍微安稳些的生活…
她不能破坏它，一点点都不能。
于是，她仰起脸，露出了一个大大甜甜的练习过般的笑容，声音清脆：“习惯！奶奶对我可好了，爷爷还给我藏了甜甜的麦芽糖呢！”
她选择性地只说了爷爷的好，将那些细微的刺痛轻轻掩过。
妈妈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把她搂得更紧了些：“那就好，那就好。我们昭昭最乖了。”
夜里顾昭躺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那只旧布兔子。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下一地清辉。
她睡不着。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这些天的画面：奶奶笑眯眯递来的桃酥，张叔叔给她新买的带着香味的橡皮，爷爷偷偷塞给她的麻花，爸爸那令人作呕的炫耀，还有张叔叔刚才在客厅里，顺手帮她修好了掉了一个轮子的玩具小汽车…
张叔叔对她，是真的很好。
这种好，不像爷爷那样热烈外放，也不像奶奶那样流于表面。
它是一种持续而稳定的付出，渗透在生活的细节里——记得她爱吃的菜，在她生病时彻夜守着，耐心教她骑自行车…他甚至从未真正强迫她叫过“爸爸”，只是用行动一点点填补着那份缺失的父爱。
好到让她偶尔在深夜恍惚，好到让她抱着小兔子，心里生出一种近乎罪恶的念头：如果…如果张叔叔才是她本来的爸爸，那该多好。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慌乱，仿佛背叛了什么，又仿佛触碰了某种不该有的奢望。她用力搂紧怀里的兔子，兔子身上熟悉的气味让她稍微安心。
可那个念头，像月光一样，无声地渗进来。
她偷偷想着，如果一开始就是张叔叔，是不是妈妈就不会流那么多眼泪？是不是她就不用学会看人脸色？是不是就不用区分哪份点心和哪份爱是真心，哪份是客气？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窗外月色宁静，屋里只能听到时钟规律的滴答声。
在这个安稳的被保护着的夜晚，六岁的顾昭心里藏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她开始贪恋这份原本不属于她的“父爱”，甚至偷偷希望，这本该就是她的。
而她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在她的记忆里，终于彻底褪色，变成了一个模糊而令人不快的符号，远不如眼前这份触手可及的沉稳的温暖来得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