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砚盯着柴平安,冷笑一声。
他被生产社冤枉差点被枪毙,最后还得怪到他自己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不是生产社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捕他爸,他也不会认!
蒋砚面色铁青,却说不出辩驳的话。
这些年,他因为姓蒋,是地主家的“狗崽子”,不知道受到过多少不公平的待遇,早就习惯了,最初还会据理力争,可后来,多说多错,换来的只会是无休止地侮辱与谩骂,甚至克扣工分和粮食,在现实面前,他满身傲骨都被打得粉碎。
他能说什么呢?
就在蒋砚双手握拳,自我嘲讽时,一道声音响起。
“柴主任,您这话恕我不敢苟同。”
“蒋砚才十五岁,他懂什么?他只知道你们要抓走他的父母!一个孩子护亲心切,这是国人骨子里的孝义!主任难道理解不了?”
“他不该被指责,反而该被理解。”
“生产社既然有错,就该诚恳认错、承担责任,这才是咱们领导班子该有的样子。”
“至于补偿——我们不要别的,只希望生产社能撤掉对蒋家人的额外看管与区别对待。我们愿意冒着风险去救集体的猪,就是把生产社当成自己的家,也请组织把我们当自己人看。”
“蒋砚是个好孩子,他应该和其他社员一样得到平等的机会。”
“我只有 一个请求:让蒋砚去上扫盲班。”
蒋云岫声音平静,清亮的嗓音落下,让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蒋砚僵住了,直到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蒋云岫,似乎不相信这话是她说出来的。
陆鹤龄站在后面,眼神格外复杂,盯着蒋云岫的背影,眉宇间的疲惫仿佛都散去了不少。
她真的不一样了。
柴平安脸色青白交错,有些难看。
蒋云岫这话分明是把他们生产社的脸面给踩在了地上,这些乡里来的领导可都还在呢,往后指不定咋看他们东风生产合作社!
该死的地主婆,该死的蒋云岫!
柴平安在心里气得骂娘,没想到蒋云岫又开口了,语气缓和了不少:“当然,平心而论,柴主任和生产社的各位领导这回也真是尽心尽力,这么快就查明了事情原委、弥补了自己的过失。”
“咱们公社里能有这样的领导,是大家的福气。”
她接着望向晋海革,客气道:“特派员同志,我们楚家这次蒙受不白之冤固然令人难过,但说到底,生产社的领导们也都是为了大伙儿的集体利益操心。相信你们也看到了,咱们东风生产合作社的领导班子,是经得起考验的。”
蒋云岫虽然是一副农村妇人的打扮,可说出的话却有理有据,半点不像个没文化的村妇,乡里来的领导们不禁连连点头。
柴平安也松了口气,心里对蒋云岫的那点子埋怨也散去不少。
人群中,贾国经的眼神也终于落到了蒋云岫身上。
他眼底闪过一缕恨意,却又有些疑惑。
今天早上蒋云岫来生产社办公室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
一个愚昧无知,只懂得要钱要粮的妇女,居然敢要挟他了?
如今看来,蒋云岫身上有秘密,到底是什么让她突然变了?
贾国经心里思忖,却忽然察觉到一道冷淡的目光,转头看去,就对上了蒋砚的厌恶和仇视的目光,心头叱骂一声:狗崽子。
蒋砚当然知道贾国经在心里骂自己,但他不在乎。
他收回目光,又盯着蒋云岫看了几眼,须臾,后退了一步,和陆鹤龄站在一起,眼神里透着陌生。
他敢说,眼前这个人,肯定不是蒋云岫!
他认识的蒋云岫,势利、愚蠢、贪婪……世间所有的恶毒词汇用在她身上都不算违和,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把粮食留给他们?又怎么会为了维护他而和生产社领导起冲突?
甚至,如此的圆滑,三两句话,就消弭了柴平安眼底的愤怒。
蒋砚心里有些紧张,转头看了一眼陆鹤龄,却瞧见后者沉默而认真的眼神,他一颗心又沉了下去,生怕后者被蒋云岫迷惑。
他眼神微微一闪,又上前一步,与蒋云岫隔了一小段距离,问道:“柴主任,钱斌的事儿咋说的?隔壁红星生产社来人了吗?这事儿应该和我爸没关系了吧?”
提及“钱斌”,贾国经身躯瞬间紧绷,扫了一眼蒋云岫,心底暗骂,这个蠢货该不会是把威胁他的事说出去了吧?她是想一起死?
这件事要是被揭发,轻则撤职、批斗,戴上“坏分子”的帽子;重则可能会被当成“现行反革命”送去劳改!
贾国经心里生出浓烈的恐惧。
不,这件事绝对不能闹大,他要拿回那份证据!
蒋砚却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希望“钱斌”能唤醒陆鹤龄。
果然,这个被牵连其中的可怜人,让陆鹤龄怔忪了一瞬。
他很快收回落在蒋云岫身上的目光,微微垂眼,像是在沉思。
柴平安看了蒋砚一眼,说道:“喇叭上不是说了么,还有啥说的?这件事就是阶级敌人搞破坏!为了不引起恐慌,后续事情不会再继续宣传了。”
蒋砚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蒋云岫眸光轻睨他一眼,她这个儿子是个聪明人,没有被“钱斌”迷惑视线,不过,看他的意思,显然只在乎陆鹤龄,而不想让她摘干净。
“云岫同志,扫盲班的事我答应了,明天劳动结束,就让蒋砚跟生产社的人一起去上扫盲班吧。”柴平安如是说道。
“那就谢谢柴主任了。”蒋云岫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语气却依旧感激。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在东风生产合作社生活,柴平安作为“最大领导”,确实不应该得罪,这一点她还是看得清的。
乡里的领导们逐一上前慰问完毕,正欲离去。
“特派员同志。”
晋海革闻声脚步一顿,回头正对上蒋云岫清亮的目光。
他微微一顿,心下默然,面上却波澜不惊:“蒋同志,有事?”
蒋云岫上前一步,目光如沉静而坚定:“有几句话,想向特派员同志请教,不知可否耽误您几分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