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里，林玉和那袋糙米一起，被送到了张建军的面前，自然，还有陈默。
张建军的目光在林玉和糙米上来回扫视。时间像是凝固了，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他猛的站起身。
“王干事。”
他喊那个拿本子的年轻队员。
“到～”
“登记下来，糙米八斤。”
他声音洪亮，确保院子里外都能听见，“一并计入清算总数，后续评议分配。”
“是～”
王干事立刻低头唰唰地记。
张建军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林玉，那目光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
“你～”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私藏粮食固然有错。但念你年纪小，也是苦出身，便饶你一回。”
林玉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这是可给她定了罪？
“不…这真是借的粮。”
她颤抖的将目光转向陈默，第一次正视他，“陈干事，你说句话。”
“粮确实是我借给她的，不是她私藏。”
陈默不紧不慢的说。
“既然如此，那…此事到此为止。”
张建军下了结论。
“但是～”
他话音一转，目光扫过林玉，扫过院子里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周老财在被抓住后，立即畏罪自杀，这背后是否另有隐情？是否还有同党未肃清？工作队一定会彻查到底。”
林玉的心又提了起来。
“在新指示下来之前～”
他的声音带着绝对的权威，“所有相关人等，不得离开周家坳，随时配合调查。”
他这话，是对所有人说的，但目光最后落点，分明在林玉身上。
林玉刚刚松懈下去一点的神经，瞬间又绷得死紧。不得离开……还是被圈住了，只不过换了个名目。
“至于你～”
张建军看着她，“先回去休息吧。评议小组会尽快评定你家的情况，该分给你的田地、粮食，不会少你一分。”
他挥了挥手，对旁边一个妇女吩咐，“送她回去，给弄点吃的。”
那妇女应了一声，忙上前搀林玉。
林玉被妇女架着往外走，经过陈默身边时，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像实质一样压在她背上。
林玉知道，这事没完。
周老财的死，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砸进水里，接下来的漩涡，可能会更大，更凶险。
接下来的几天，周家坳的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
周老财的死被定了性，畏罪自杀。但私底下，各种猜测和流言像野草一样疯长。工作队的人面色凝重，进出都带着风，排查、问话比以前更频繁、更仔细。
胡三到底没抓到，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这让林玉心里那根刺扎得更深。他在周家那么久，知不知道原主的身份？万一被抓了，会不会吐露出来？
可无论她怎么紧张，害怕，清算和分配却没有因此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
打谷场上天天像赶大集，但秩序井然。
粮食、布匹、家具、农具……一件件被登记造册，其中自然包括周老财带走的那三辆马车。
评议小组吵吵嚷嚷，按着烈士军属、贫困程度，一家家分配。
林玉分到的，是那两间柴房，有地契的。粮食也分下来一些，不多，但掺着野菜糊糊，够吃一段时间，还有一些布匹和首饰，最重要的，是地。
当林丫头这个名字被喊到，当那张写着田亩一亩三分的毛边纸递到她手里时，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薄薄一张纸，却重得压手。
地，是地，能长庄稼，能活命的地。而且，是彻底属于她的，哪怕以后可能依旧会属于国家，但现在，却是真正属于她。
作为孤儿，最大的愿望便是拥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地，现在，她全都实现了，在这个贫瘠的年代。
周围投来羡慕的、复杂的目光。
林玉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把那张纸死死攥在胸口，像是攥着唯一的救命符。
分到东西的人家，脸上有了点活气，但笑容总是短暂的，很快又被那种无形的紧张压下去。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大声说笑，尤其不敢议论周老财的死。
林玉更是活得像个影子，尽量缩在柴房里，非必要出门。
每次看到工作队的人，尤其是陈默，她都感觉好紧张。
还好，他们很忙，忙着重估土地，忙着组织生产互助组，忙着处理周老财留下的烂摊子，似乎没空关注她。
但林玉知道，怀疑的目光一直在，像一张无形的网，早就撒开了。
这天下午，她正在屋里对着那袋分来的粮食发呆，算计着怎么吃才能熬到秋收，至少明面上是该这样算计的。
“唰～唰～唰～”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很稳，不疾不徐。
林玉的心猛地一抽。
“咚～咚～”
敲门声响起，两下，清晰有力。
她噌地站起来，却磨蹭着才打开门。
陈默站在门外，身形笔挺。
他脸上带着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没进屋，只是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落在那袋粮食上，又落回林玉脸上。
“收拾一下。”
他开口，语气平淡，“带上你的地契，跟我去地里看看。”
林玉愣住，心脏狂跳。去看地？为什么突然要去看地？
她不敢问，只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小心的从旧衣服里找出那张地契，捏在手心，跟着他出了门。
阳光有些刺眼。村里很安静，大部分人都下地了，或者去了打谷场那边继续分东西。
陈默走得不快，林玉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
她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针尖上。
他不说话，林玉就更不敢说话了，就这么一直沉默着往前走，直到出村。
他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插着一块小木牌的地，“那就是分给你的地。一亩三分，坡地，不算肥，但好好伺候，饿不死人。”
林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片黄褐色的土地，在阳光下静静地躺着，边缘的木牌上，似乎用墨笔写着她的名字。
那是一片刚被翻整过的田地，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腥气。
林玉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胀痛。
“会种地吗？”他忽然问。
林玉茫然地摇头。原身记忆里只有挨打受累，她上辈子虽然是孤儿，却也是只活了十几年，也没摸过锄头。
“不会，就学。”
陈默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加入互助组，跟着老把式学。力气小，就勤快些。地不哄人，你流多少汗，它就给你多少粮。”
他转过身，面对着林玉。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有了地，就是新开始了。”他说，声音不高，却重重砸在林玉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