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都没弄明白全真剑法的精髓,只会照本宣科,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蠢货。”
那声音苍老,带着一股子看透世事的讥诮。
叶无忌张了张嘴,心头翻涌,竟无一言可以辩驳。
丘处机是何等人物?“长春子”威名震慑江湖,全真七子中武功公认第一。
可在这古怪老道口中,竟成了个不懂剑法的门外汉。
“前辈……”
“莫叫我前辈。”老道士一摆手,神情中尽是不耐。
“我不过是个等死的,担不起这称呼。”
他手中树枝遥遥一指,点向叶无忌。
“你再使一遍‘花开并蒂’我瞧瞧。”
叶无忌不敢有丝毫怠慢,收敛心神,将丹田内息引至右臂,手腕倏然一抖。
木剑破空,剑尖在青石上方的虚空中幻出两点寒星,正是“花开并蒂”的剑招路数。
“停!”
老道士一声断喝,如惊雷贯耳。
“蠢材!”
他又骂了一句。
“谁教你这是两剑?这是一剑!是一股内劲,在发出的最后一刹,如灵蛇分岔,一分为二!”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根枯枝已然动了。
亦是“花开并蒂”的招式,可在他手中,却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那树枝轻飘飘地递出,瞧不见半分力道,便如情人拈花,姿态写意。
可就在枝条将要触及前方一棵合抱粗的松树时,那枝梢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尖锐爆音!
“啪!”
便如一条短鞭在空中炸裂。
叶无忌双瞳陡然收缩。
他看得真真切切,那老道士的树枝在空中只留下了一道残影,劲力却未分散,而是在松树坚硬的树皮上,留下了两个孔洞!
一虚一实,一深一浅!
“看清了么?”
“劲力要活,莫要死!第一下是虚招,用以惑敌心神。你全身的气力都得藏在第二下里头!”
老道士踱了两步。
“‘全真七式’,乃是七种劲力的运用法门。‘云横秦岭’,是势大力沉、如山峦倾颓的横压之劲;‘花开并蒂’,是阴柔诡谲、虚实相生的分化之劲;‘浪子回头’,是出其不意、败中求胜的回马枪之劲……”
他每说一句,叶无忌心中便亮堂一分。
这些时日来滞涩的关隘,竟被这老道士一一点破。
原来如此!
这才是“全真七式”的真正面目!
“多谢前辈……多谢道长指点!”叶无忌这一次,是发自肺腑地躬身长揖。
“哼,孺子可教。”
老道士总算给了句好听的,可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神情,“你那师父,只教了你们剑招,却没教你们与剑招匹配的心法。剑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独门心法去催动这七种劲力,你便练上一辈子,也只是个徒具其形的花架子。”
“心法?”叶无忌一怔,“丘师父传了我们‘大道歌’。”
“‘大道歌’?”老道士嗤笑一声,“那是筑基练气的内功总纲,是用来打地基的!跟这上乘剑法有何干系?世上哪有盖房子的,用挖地基的图纸去雕梁画栋的道理?”
叶无忌彻底懵了。
“那……那这七式剑法,究竟该用何种心法催动?”
老道士斜睨着他,眼神古怪得紧。
“你那师父,当真连一个字都未曾提过?”
叶无忌茫然摇头。
老道士沉默了。他望着远处被晚霞烧得通红的山峦,站了许久,最后长长叹出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竟充满了说不尽的萧索与失望。
“罢了,罢了……”
他将手里的树枝随手扔在地上,背着手,朝松林深处走去。
“道长!”叶无忌回过神来,急忙喊道,“晚辈斗胆,还未请教道长法号!”
那老道士头也不回,只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林木深处。
……
自那日起,叶无忌午后便不再去练武场,而是准时出现在太白峰的巨石上。
那神秘的老道士也每日都在,仿佛专为等他而来,却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老道士从不教他完整的招式,只是不断以最严苛的方式,磨砺他劲力的运用。
时而让他迎着飞瀑出剑,以剑锋去分那千钧水流;时而让他于狂风中削砍飘舞的落叶,锻炼他的眼力与剑速。
叶无忌的剑法,正脱胎换骨。
这日傍晚,叶无忌拖着灌了铅的身体回到偏房。
刚一推门,一股浓郁肉香便扑面而来。
只见杨过正蹲在地上,用两根削尖的树枝架着一只烤得焦黄流油的野兔,见他进来,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师兄,你可算回来了!”杨过献宝似的将烤兔举起,“瞧瞧这成色!刚从后山逮的,肥得很!”
叶无忌满身疲惫,似乎被这股肉香一冲而散。
他坐到杨过身边,撕下一条滚烫的兔腿,也顾不得烫嘴,狠狠咬了一大口。
“你这小子,胆子忒大,竟敢在道观里动荤腥。”
“怕他个鸟!”杨过满不在乎地说道,“天天青菜豆腐,嘴里都快长出草了。咱们在此处偷偷享用,神不知鬼不觉,快活要紧!”
二人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
“师兄,你这几月,一到下午便不见人影,究竟上哪儿用功去了?”杨过啃着兔肉,含糊不清地问道。
“寻了个清静之地,独自练剑。”
叶无忌随口应道。那老道士之事太过惊世骇俗,他没打算对任何人说起。
“哦。”杨过也没多问,他忽然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神情诡秘,“对了,师兄,我与你说桩怪事。”
“何事这般神神秘秘?”
“我这几日去后山,总能瞧见一个人影。”
“是谁?”
“尹志平,尹师兄。”
杨过撇了撇嘴,眼中满是不屑,“就是那个平日里鼻孔朝天,好似谁都欠他钱的家伙。”
叶无忌心中陡然一动。
尹志平?
“他有何古怪?”
“他不对劲。”杨过压低了声音,“他总是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往后山那片禁地左近溜达,就是师父严令我等不得靠近的地方。”
“他探头探脑,跟做贼一般,有时对着那片林子一站便是半日,也不知在瞧些什么。那模样,便似被人勾了魂魄。”
叶无忌拿着兔腿的手,霎时停在了半空。
后山禁地?古墓派!
尹志平……小龙女……
他脑中瞬间闪过原著中的那段不堪情节。
算算时日,此刻的小龙女,应当还未踏出古墓半步。
杨过见叶无忌不语,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喂,师兄,你说他是不是得了什么邪派秘籍,在那偷偷修炼?”
叶无忌回过神来,缓缓摇了摇头:“莫要胡乱猜测,或许尹师兄只是在参悟武学,另辟蹊径罢了。”
他嘴上虽这般说,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
管,还是不管?
这念头只一闪,便被他强行掐灭。
如何去管?闯入那机关重重的古墓,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说,有个道士在林外偷窥你,务必小心?
只怕自己连古墓的门都摸不着,即便侥幸得见,一个无名小道童的疯话,谁又会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无忌将最后一口兔肉咽下,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
“休去管他人闲事。”
他对杨过沉声道,“咱们自家武功练好才是正经。这世道,乱得很,没一身真本事,便如风中飘萍,自身尚且难保。”
他想起了南宋飘摇的国运,与那即将踏破中原的蒙古铁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
夜深如墨。
杨过早已睡得鼾声如雷。叶无忌盘膝坐在床上,双目紧闭,心神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他满脑子,都是那个神秘老道士的身影。
这老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将自己所知的神雕人物,在脑中一一滤过。终南山上下,何曾有过这等人物?武功高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对全真剑法的精义更是洞若观火。
周伯通?不像。
老顽童性如顽童,疯疯癫癫,与这老道士沉郁萧索的气质,判若云泥。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更非其类。
那四位皆是一代宗师,各有气派,与这老道士扫地僧般的落魄形象,格格不入。
况且听其口气,分明是与全真教有着极深的渊源。
叶无忌心头忽地一寒,一个荒诞念头窜了出来。
全真教内,能如此轻贱丘处机、又将本门剑法精义洞悉至此的,除了那早已“羽化”的创派祖师王重阳,还能有谁?
可……他不是早已仙逝了么?难道是……诈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