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炽走到一片刚清理出来、准备作为自家房屋地基的空地前。
这里位置极好,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个居住区和远处的溪流。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微凉湿润的泥土,感受着大地的脉动。
一个更清晰、更坚固、更符合他心中理想居所的构想在脑中迅速成型——不再是简单的单间,而是有主室、有专门存放药材和器械的隔间、甚至有一个小小工作台的空间。
他捡起一根断枝,在平整的泥地上飞快地勾勒起来。
线条流畅而精准,勾勒出更复杂的格局,标注出关键的尺寸。
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专注的神情仿佛在绘制一件稀世珍宝的蓝图。
就在这时,一片高大的阴影笼罩了他画在地上的草图。熟悉的气息带着汗水和岩石的冷硬质感,无声地靠近。
盛炽没有抬头,笔尖(断枝)依旧稳定地在泥地上移动,画出一个预留火塘的位置。
“地基范围,比原先图纸,扩大了三分之一。”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情绪,像山风拂过岩石。
“嗯。”盛炽淡淡应了一声,手中的动作未停,断枝在泥地上标出一个新的尺寸,“隔间在这里,存放药材,需要避光干燥。工作台靠窗,光线好。”
狼曜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红瞳低垂,目光落在那张画在泥地上的、比之前任何一张兽皮图纸都要细致复杂的结构图上。
那线条间的严谨与缜密,透露出一种近乎固执的追求完美的决心。
他看得很仔细,从地基的深度标记到墙体可能的厚度推测,再到那个特意标注了“避光”的隔间位置。
阳光有些刺眼,盛炽微微眯起眼,抬手想去遮挡一下晃眼的光线。
动作间,宽大的麻布衣袖滑落了一截,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腕骨清晰。
狼曜的视线,在那截过分纤细的腕骨上停留了一瞬。
红瞳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波澜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归于一片沉寂的深红。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似乎更沉凝了几分,恰好为盛炽遮挡住了那片恼人的阳光。
盛炽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落笔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道谢,只是继续专注地完善着地上的草图。
断枝划过泥土的沙沙声,在两人之间细微地响着。
空气中,除了泥土草木的气息,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声的张力。几天后,狼曜带领的队伍深入了森林腹地。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只有斑驳的光点顽强地穿透厚厚的枝叶层,在地上投下晃动的碎金。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弥漫着浓烈的腐殖土气息、苔藓的腥味,以及某种原始森林特有的、令人神经紧绷的压迫感。
巨大的藤蔓如同蟒蛇般缠绕着树干,垂挂下来,每一步都需要用石斧或骨刀劈开挡路的枝桠和坚韧的藤条。
脚下的腐叶层厚实松软,踩上去悄无声息,却又深不见底,每一步都带着陷落的危险。
疤脸和石蹄一前一后,警惕地扫视着幽暗的丛林深处,手中的骨矛紧握。
尖角则负责用石斧在前面开路,沉重的石刃劈砍在坚韧的藤蔓和横生的枝杈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狼曜走在队伍中间,红瞳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两点燃烧的炭火,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他肩扛着一根新伐下来的、碗口粗的笔直硬木,这是准备用作辅助支撑的备用料。
寻找“脊梁木”的过程远比预想的艰难。符合盛炽要求——足够粗壮、笔直、木质坚硬且耐腐的巨木,在竞争激烈的原始森林里,往往意味着它本身就是这片区域的霸主,根系盘踞,枝干虬结,周围伴生着无数依赖它生存的藤蔓和灌木,形成一片难以轻易突破的屏障。
“曜哥,看那边!”疤脸突然压低声音,指向左前方。
透过枝叶的缝隙,隐约可见一棵巨木巍然矗立。
树皮呈现出深沉的铁灰色,布满深刻的纵向裂纹,显得异常苍劲。
树干笔直得如同经过精心打磨的石柱,直插云霄,在离地近十米的高度才开始分杈,巨大的树冠如同撑开的巨伞,投下浓重的阴影。
一股沉凝、厚重、饱经风霜的气息扑面而来。
“铁鳞木!”石蹄吸了口气,声音带着敬畏和兴奋,“这玩意儿硬得像石头,虫子都啃不动!就是……”
狼曜的红瞳锁定了那棵巨树。确实是绝佳的目标。他放下肩上的硬木,沉声道:“就是它了。准备干活。疤脸、石蹄警戒,尖角,跟我清理树根周围的杂木藤蔓。”
“好嘞!”尖角精神一振,抡起石斧就朝巨木根部那些手腕粗的伴生灌木砍去。疤脸和石蹄立刻散开,背对着巨木,警惕地注视着丛林深处晃动的阴影,耳朵竖得笔直。
清除工作异常艰难。铁鳞木的根系异常发达,裸露在地表的部分如同盘踞的虬龙,死死抓着大地。
缠绕其上的藤蔓更是坚韧异常,石斧砍上去,往往只能留下一个浅白的印子,需要反复劈砍同一处才能斩断。
汗水很快浸透了兽皮背心,混合着林间的湿气,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狼曜的动作迅猛而精准。
他用的是一把厚重的燧石手斧,每一次挥落都带着破开风阻的短促呼啸,力道沉猛。粗壮的藤蔓在他斧下应声而断。
他专注地清理着树根周围,红瞳紧盯着目标,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腐叶上,悄无声息。
时间在单调而费力的劈砍声中流逝。巨木根部终于被清理出一圈空隙。
“准备放树!”狼曜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他指向巨木倾倒的方向——一片相对开阔、障碍物较少的区域。“尖角,疤脸,跟我一起,砍伐口!石蹄,注意反方向,听我口令准备推!”
三人围着巨木选定的方向站定,沉重的石斧和燧石斧高高扬起,瞄准同一个点,狠狠劈落!
“嘿!”“嚓!”“砰!”
三种不同的劈砍声交错响起,木屑飞溅。坚硬的铁鳞木果然名不虚传,每一次斧刃落下,都只能啃下不大的一块。
进展缓慢,手臂的酸麻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林间的寂静被这单调重复的砍伐声打破,反而更添了几分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树干上终于被砍出一个深深的楔形缺口。汗水早已模糊了视线,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
“换面!”狼曜低喝一声,三人迅速转到巨木的另一侧,开始砍伐更高位置的第二个放倒口。
就在此时!
“吼——!!!”
一声狂暴凶戾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左近响起!腥风扑面!
伴随着灌木被猛烈撞断的咔嚓声,一道巨大的、带着棕黄条纹的身影如同离弦的劲弩,从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丛中猛扑而出,目标直指背对着那个方向、正全神贯注砍树的尖角!
那是一头成年的剑齿恐猫!体型堪比小牛犊,肌肉虬结,獠牙如同两把弯曲的骨匕,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琥珀色的竖瞳里充满了被侵犯领地的狂暴杀意!
“尖角!闪开!!”疤脸的嘶吼和恐猫的咆哮几乎同时响起!
尖角骇然回头,只看到一张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在视野中急速放大!腥臭的热气喷在脸上!他魂飞魄散,身体却因巨大的惊骇和之前的疲惫而僵硬了一瞬!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横移而至!速度太快,甚至带起了残影!
狼曜!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身体本能的爆发!在恐猫即将扑到尖角身上的瞬间,他猛地将尖角狠狠撞开!
同时,身体借着冲力强行扭转,右臂肌肉贲张,将手中的燧石手斧当作投掷武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恐猫那张开的巨口猛掷过去!
“呜嗷——!”
燧石斧精准地砸在恐猫的上颚,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恐猫吃痛,扑击的势头猛地一滞,发出一声惨嚎,巨大的头颅因剧痛而甩动!
然而,狼曜为了救人,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恐猫的攻击范围之内!恐猫因剧痛而狂性大发,巨大的前爪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朝着因投掷而重心不稳的狼曜当头拍下!那爪尖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
“狼曜!!”被撞倒在地的尖角目眦欲裂。
疤脸和石蹄怒吼着挺矛刺来,但距离稍远,已然不及!
狼曜瞳孔骤缩!生死关头,他展现出惊人的战斗本能!身体在不可能的情况下猛地向后仰倒,同时左臂交叉护住头胸要害!
“嗤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起!
恐猫那足以撕开野牛皮甲的利爪,狠狠抓在了狼曜仓促格挡的左臂外侧!
坚韧的兽皮护臂瞬间被撕开几道长长的口子,三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爪痕出现在他肌肉结实的小臂上!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剧痛让狼曜闷哼一声,但他倒地的动作丝毫未停,反而借着后仰的势头,双腿如同弹簧般猛地向上蹬出,狠狠踹在恐猫相对柔软的腹部!
“砰!”
恐猫庞大的身躯被这蕴含了狼曜全身爆发力的一脚蹬得向后踉跄了一步。也就在这争取到的刹那空隙,疤脸和石蹄的骨矛到了!
“噗嗤!”“噗嗤!”
两柄锋利的骨矛带着复仇的怒火,一左一右,狠狠捅进了恐猫相对脆弱的腰腹侧肋!矛尖入肉极深!
“吼嗷——!!!”
恐猫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剧痛让它彻底疯狂!它猛地扭身甩动,巨大的力量将疤脸和石蹄连人带矛甩飞出去!两人重重撞在树干上,眼前发黑。
但它的动作也因此变形、迟滞。
倒地的狼曜眼中红芒爆闪!剧痛激发了他骨子里的血性!他右手闪电般摸向腰间,抽出一把磨制得异常锋利的黑曜石短匕!身体如同猎豹般弹起,无视左臂淋漓的鲜血,整个人合身扑上,精准地避开恐猫疯狂乱抓的前肢,直接扑到了恐猫的背上!
左手死死揪住恐猫后颈粗硬的皮毛,右手紧握的黑曜石匕首,带着一道凄冷的弧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入恐猫后颈与头颅连接的致命凹陷!
“噗!”
匕首齐根没入!直透中枢!
恐猫庞大身躯的疯狂挣扎瞬间僵住!那双充满暴戾的琥珀色竖瞳猛地扩散开,随即迅速失去了所有光彩。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震得地面落叶纷飞。
死寂。
只有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林中回荡。
狼曜从恐猫尸体上翻身滚落,单膝跪地,右手撑着地面,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下,很快在腐叶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他银白色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污黏在额角,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红瞳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宝石,里面燃烧着未褪的杀气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曜哥!”疤脸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过来。
“头儿!你的手!”石蹄也捂着胸口爬起来,声音带着惊惶。
尖角更是连滚带爬地扑到狼曜身边,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声音都变了调:“狼曜!你……你是为了救我……”
狼曜深吸一口气,压下因失血和剧痛带来的一阵阵眩晕。他抬头,红瞳扫过惊魂未定的三人,声音沙哑却异常稳定:“死不了。疤脸,处理猎物,有用的皮毛、肉、骨头,尤其是那对獠牙,都带走。石蹄,尖角,警戒!恐猫的血腥味会引来更多东西,动作快!”
他撕下自己身上相对干净的里层麻布衣襟下摆,用牙和右手配合,死死勒住左臂伤口上方,进行简单的压迫止血。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疤脸看着狼曜冷静得近乎漠然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点点头,抽出骨刀,沉默而迅速地开始处理恐猫的尸体。石蹄和尖角也立刻强打精神,握紧武器,警惕地注视着血腥味弥漫开的幽暗丛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凝重。
当狼曜一行人扛着沉重无比的铁鳞木主梁、拖着恐猫巨大的尸体,如同浴血的归人出现在山谷入口时,整个工地都轰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