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下，赵老先生一丝不苟地给温婉把脉，半晌才松手。
温婉神情忐忑。
“赵伯，我的身子可有什么问题？”
赵老先生原名赵恒，长平侯在外与铁勒人厮杀多年，身上难免伤痛，赵老先生不惧权贵，却对战场杀敌的忠义之士颇为敬佩，在给长平侯诊治的过程中，两人结为忘年交。
温婉是赵老先生亲手接生，小时候有什么病痛也都是赵老先生一手医的，是以她一下名帖，人就来了。
“病入膏肓！病入膏肓！”
温婉脸色泛白。
她不怕死，可不能现在死，她还有很多事没做。
陆家人还活得好好的，长平侯府覆灭的真相还未查出。
“伯伯，您精通医术，能不能帮我再撑两年？只两年就行。”
温婉声音急切。
“两年？想得美，恐怕半年都撑不了。”
温婉如坠冰窟，身体凉了半截。
“到底是什么恶疾，这样厉害？”
赵老先生捋着胡须，慢条斯理。
“眼疾——眼瞎。”
温婉：……
搞半天，伯伯在揶揄自己。
赵老先生气哼哼地道。
“眼瞎找了一窝豺狼，我看你不出半年，小命就得交代，当年若知你如此愚笨，老夫就该直接把你塞回娘肚子里，省着我们跟着伤心。”
温婉低下头。
伯伯说得不错，她上辈子眼瞎找了陆怀瑾，带累了整个侯府。
“伯伯，婉儿已经知错。”
温婉用最低的声音略略说了自己的打算——和离。
赵老先生喜的胡子直吹。
“有救、有救。”
温婉挽起赵老先生的胳膊，神态亲昵，宛如小孙女和爷爷撒娇。
“您放心，我这条小命金贵的紧，绝不会丢了，往后的好日子受用不尽。”
赵老先生用布满皱纹的手捏了捏温婉的鼻子，就像小时候那样。
温婉命小厮好好送赵老先生回神医堂。
和伯伯说这些话，她的心暖和不少。
接下来几日，温婉直接给了陆府大厨房厨娘几两银子，让她变法子做素菜送给老夫人，但必须是素菜，一点油腥也不能见，鸡蛋什么的也免了。
银子用完了就来风荷院找自己要。
她不给陆明玉一枚铜板。
可怜老夫人，装病烫的满口水泡，一两银子没得到，最后落得终身茹素。
算得上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在养伤，暂时消停。
陆明玉过惯了手头充裕的日子，这么紧巴巴地，实在受不了，她便去了大姐的院子，姊妹俩嘀嘀咕咕一下午，不知说些什么。
风荷院的小厨房垒好了，温婉问下人。
“有谁饭做的好？”
打扫庭院的周嬷嬷站出来。
“我会做些，就是不知合不合夫人口味。”
“合不合做出来试试就知道，瓜果蔬菜都是现成的。”
周嬷嬷扎起围裙炒了几个家常菜，温婉并崔嬷嬷、连翘尝过，都觉得好吃，最难得她做得又快又干净。
周嬷嬷这才笑着说她年轻没卖身那会儿，开过几年小饭庄，邻里都说她的手艺好。
温婉考察了周嬷嬷的身世，发现她是自己嫁进陆家前才买来的，不是陆家老人，身家清白，便让她单管小厨房，做菜给风荷院一众人吃。
又将她提为二等仆妇，月例银子足足翻了两倍。
周嬷嬷感激涕零，她有个生病的儿子，每个月吃药就要很多银钱，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会卖身陆家。
温婉得知，见她一片爱子之心，想起自己上辈子被摔死的一对儿女，他们小小软软的、那么可爱。
那时他们很黏自己，到哪都用胖乎乎的小手揪住自己的裙摆，咿咿呀呀地喊。
“娘…娘…”
温婉抹去眼角的泪，让连翘又去麻烦赵伯，希望他有空给周嬷嬷儿子瞧瞧。
赵老先生对温婉的事极其上心，当天就去了周嬷嬷家。
最后诊断出，周嬷嬷儿子是得了虚劳之症，若遇名医，治了这么久早就应该好了，可惜找的都是庸碌之辈，再拖下去，变成肺痨，便只能等死。
赵老先生说有他在，这病能治，三个月内就能去根。
周嬷嬷全家感恩戴德，找了个日子，从角门悄悄进府，在风荷院里给温婉磕了头。
是懂感恩的人家。
温婉很欣慰。
周嬷嬷至此对温婉死心塌地，变着法的给大家做好吃的。
与陆家其余人吃糠咽菜不同，风荷院的人吃得很好。
而远在山阳县的陆怀瑾，此刻正黑着脸，坐在满是尘土的田埂上，就风吃着硬饼子。
这饼子不是白面做得，乡里没有那么好的东西。
苞米面饼子粗劣，又没放猪油，每吃一口就像小刀拉嗓子。
身旁的小吏谄媚地举起水袋。
“大人，就着水吃吧。”
陆怀瑾接过水袋，里面是冰凉的井水，发苦发涩，简直不是人喝的！
作为田啬夫，他必须监督农人耕种。
是以下乡的这些日子，虽然不用干活，却每日在田埂上风吹日晒，早没了读书人的温润模样。
山阳县下的这些村屯隔的很远，县里又没分配马匹给他，只能用脚走。
有时一日要走几十里路，走得他脚底都是水泡。
就是早年寒窗苦读，也没遭过这些罪啊！
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回京，谁知音信全无。
该死的大舅哥！有没有在为自己奔走？
若还不能将他调回京城，等回了陆府，自己非要好好整治温婉不可！
提起她，陆怀瑾更气了。
温婉的信写得很勤，里面嘘寒问暖，就是一片布、一点吃食、一枚铜板都没给自己送过！
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陆怀瑾熬不住了，但转念想三弟做事很靠谱，那幅《神仙图》应该已经到了张祭酒手中，加上祭酒平日对自己的欣赏，想来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回京。
午休时，陆怀瑾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功成名就，睡在高床软枕之上，身边美婢无数，奉上佳肴美酒，他快活似神仙。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牛棚里，旁边不远处是一大滩牛粪，上面聚着一堆苍蝇。
“呕！”
陆怀瑾将头午吃得苞米面饼子全吐了出来。
不远处捡粪的乡人摇头。
“多好的苞米面饼子，咱们都舍不得吃的，可惜喽。”
·
风荷院。
温婉对午膳那道清蒸鲈鱼很喜欢，鱼肉软嫩、入口香甜。
“周嬷嬷，你会做香酥小鱼干吗？”
“夫人想吃？”
“嗯，这些日子你只练这道菜，务必做得美味可口，不仅人爱吃，猫也爱吃才行。”
周嬷嬷应了。
温婉算了算，差不多就是这几日，白芷的事也该收网了，有了这个眼线在老夫人身边，自己行动也便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