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那次短暂而奇异的“共处”与交流，像在林知夏封闭的世界里凿开了一个小孔，透进了她从未奢望过的光。然而，光带来的不只是温暖，还有更清晰的阴影。
班级里的风声明显紧了。秦薇看她的眼神，几乎淬着冰。课间去洗手间，她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和刻意压低的议论。那些声音碎片般飘进耳朵——“……真没想到……”、“……顾承屿怎么会……”、“……看她那清高样……”
她试图充耳不闻，但无形的压力像蛛网缠绕，让她在教室里愈发沉默，恨不得将自己缩得更小。只有埋首于书本时，才能获得片刻喘息。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临近期末，气氛压抑，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和偶尔翻书的声响。林知夏正对着一道数学压轴题苦思冥想，忽然，一张折叠的纸条从旁边递了过来，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旁边过道。顾承屿依旧端坐着，目视前方摊开的物理书，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个传递的动作与他毫无关系。
指尖微颤地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简洁的字，是他冷静的笔迹：
放学后，阶梯教室后门。
没有署名，没有缘由。像一道指令，又像一个谜。
林知夏的心脏瞬间被攫紧，几乎要停止跳动。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脸颊烫得惊人。他……他要做什么？为什么是阶梯教室后门？那种地方僻静，人迹罕至……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炸开，混杂着恐慌、羞怯，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隐秘的期待。她死死攥着那张纸条，指节泛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整个后半节课，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那张纸条和它可能意味着的未知。
放学铃声如同赦令，又如同催命符。同学们开始喧闹着收拾书包。林知夏动作僵硬，慢得出奇。她看到顾承屿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没有看她一眼，径直从前门走了出去。
她的心沉了一下，随即又提得更高。他先走了，是去等她吗？
她磨蹭到教室里几乎没人了，才深吸一口气，抱着沉重的书包，像是奔赴刑场一般，朝着与平时回家相反的、教学楼西侧阶梯教室的方向走去。
走廊空荡，脚步声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越是靠近阶梯教室，她的心跳得越快，几乎要撞破胸腔。后门虚掩着，留出一条缝隙。
她停在门口，手心里全是冷汗。犹豫了几秒，她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推开了门。
阶梯教室很大，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将空旷的座位染成一片暖金色。而在最后排的角落，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果然等在那里。他靠在窗边，望着窗外，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来。
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将他周身那股清冷的气息柔和了几分。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关门。”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有些低沉。
林知夏依言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走廊可能传来的声音。教室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静得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她站在原地，不敢上前，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顾承屿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从窗边走过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厚厚的硬壳笔记本，递给她。
“给你的。”他的语气依旧平淡。
林知夏愣愣地接过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标记，触手微凉。她疑惑地翻开。
里面不是空白的。一页页，分门别类，整理着她近期在各科作业和小测中出现的错误题型、知识点漏洞，以及对应的详细解析和举一反三的例题。字迹是他那熟悉的、冷静而清晰的笔迹。有些地方，还用红笔标注了极其精炼的批注和提醒，一针见血。
这不仅仅是一本错题集，更像是一份为她量身定制的、极其用心的复习指南。涵盖了她所有不擅长的、或是掌握不牢固的地方。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些的？又花了多少时间，整理出这样一份东西？
“期末复习用。”顾承屿避开她过于震惊和灼热的目光，视线转向窗外，语气没什么起伏，“你的基础不差，但知识点串联和综合应用是弱项。按这个思路梳理，效率会高一些。”
所以，他约她来这个僻静的地方，只是为了……给她这个？为了避免被其他人看见，引起更多的流言？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感激、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的情绪，冲击着林知夏。她紧紧抱着那本笔记，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为什么？”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哽咽的沙哑。
顾承屿沉默了片刻，夕阳的光线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阴影。他转回头，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审视。
“不为什么。”他最终只是这样说，声音低沉，“只是觉得，你不该被那些无聊的事情影响。”
那些无聊的事情……是指秦薇她们的针对，还是指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
他看到了。他什么都知道。而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沉默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站在了她这一边。
林知夏的眼前瞬间模糊了。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失控的情绪。
“谢谢……”她哽咽着，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
顾承屿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毛茸茸的发顶在夕阳下泛着柔软的光泽。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只是收紧，插回了裤袋。
“回去吧，天快黑了。”他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林知夏用力点了点头，抱着那本沉重的笔记，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阶梯教室。直到冲出教学楼，冰冷的晚风吹在滚烫的脸上，她才大口喘着气，停下脚步。
她回头望向那座在暮色中沉默的教学楼，西侧阶梯教室的窗户在夕阳下反射着金光。
她抱紧了怀里的笔记本，那坚硬的封面硌着她的胸口，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实的暖意。
他划下了一道界限，用他自己的方式，将她护在了身后。
而这个认知，比任何流言蜚语，都更让她心潮澎湃，也更让她……惶恐不安。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