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糊窗的桑皮纸,在土炕上投下斑驳温暖的光晕。何薇安轻手轻脚地走进厢房,如同过去几个清晨一样,第一件事便是俯身查看慕容熙的状况。
连日来的忧心,在此刻终于被一丝微弱的希望驱散。她看到,他原本灰败如纸的面颊,竟透出了些许淡红的血色,那紧抿了多日的薄唇也恢复了浅淡的润泽。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他覆在眼睑下的睫毛正微微颤动,仿佛挣扎在梦与醒的边缘。
她不由放轻了呼吸,试探性地低唤了一声:“公子?”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双紧闭的眼缓缓睁开。虽然眼神依旧带着重伤初醒的迷茫与虚弱,瞳孔却已能清晰地聚焦,准确地对上了她的视线。他甚至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一股巨大的欣慰如暖流般涌遍何薇安全身。她正想开口询问他是否需要饮水,门口却传来轻微的响动。
何父端着半碗温水站在那里,显然是打算像前几日一样,放下便走。然而此刻,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目光直直地落在炕上那张已然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脸上。他亲眼见证了这个人从濒死边缘,到如今能自主睁眼、回应外界的全过程。这已是连续用药的第三日,如此显著的恢复速度,远超他此生所见的任何伤患。他手中粗糙的陶碗边缘,被他无意识地捏得发白,内心的震动难以言表。
晨间的探查过后,何薇安照例拿着新配的草药,准备去灶房熬制。她刚拿起药罐,一只布满厚茧的大手却伸了过来,默不作声地将药罐接了过去。
何薇安微微一怔,抬头看向父亲。
何父没有与她对视,目光落在手中的药罐上,动作略显生涩地摆弄着,仿佛那是什么陌生的物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别扭:“……这药,还要加什么?火候,怎么掌握?”
这话语里,不再有往日的质疑与反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求教的谨慎。何薇安心头一热,那股连日来因不被理解而积压的委屈,似乎在父亲这笨拙的转变中悄然消散。她走上前,与父亲一同站在灶台边,细致地讲解起几种药材的配比,以及文武火转换的时机。何父听得极其认真,甚至从灶膛边捡起一小块木炭,在粗糙的灶台边缘记下几个关键的要点,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聆听某种关乎生计的重要秘方。
午后,慕容熙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调整一下倚靠的姿势,却因牵动胸腹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动静立刻惊动了外间的何薇安与正在修补农具的何父。
何薇安第一个冲进房内,见状急忙上前,一手稳稳扶住他微微下滑的肩膀,另一手迅速调整他背后的垫枕,动作轻柔而专业,口中低声安抚:“别急,慢慢来。”
几乎与此同时,何父也跟了进来,他没有多问,只是默不作声地递上了一碗一直温在灶上的清水。
三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合力协助慕容熙找到一个更舒适、也更安全的半靠姿势。在这个过程中,何父的目光与女儿交汇,他嘴唇嗫嚅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你娘早上说……这人能活下来,是你救的。”
这话很轻,落在何薇安心上却有千钧之重。这是自她坚持用药以来,父亲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公开承认了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阳光暖融融地洒满这间简陋的土屋,草药的清苦气息与灶间传来的粥米香 ,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安心的味道。慕容熙倚在床头,虽然依旧虚弱,无法多言,但清醒的意识与逐渐稳定的生命体征,已是不争的事实。何父不再远远观望,而是成为了照料工作中沉默却可靠的一份子。
何薇安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紧绷了多日的弦终于松弛下来。焦虑被一种踏实的欣慰取代,她在这个家中的位置,似乎也因这次成功的“冒险”而悄然改变,变得更加稳固,更被倚重。
阳光静谧,药香弥漫,希望在这小小的农家院落里,如同春日里顶破冻土的嫩芽,悄无声息,却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