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张海峰还在耐心等待着。
“喂,小苏吗?报告写好了吗?我正准备签字上报。这件事,你确定……没有问题吧?”
听筒里传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苏清月摇摇欲坠的认知上。
她看着散落一地的、字字诛心的诊断报告,又看了看手中那张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的纸条,嘴唇翕动,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苏?苏医生?你在听吗?信号不好?”张海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疑惑和担忧。
“我……”苏清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干涩、嘶哑,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张……张院长,报告……报告有点问题,我需要……重新修改一下。”
“修改?”张海峰愣了一下,“刚才你不还那么肯定吗?怎么突然……”
“我……”苏清月的大脑一片混乱,她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语言来解释这匪夷所思的一切。难道要告诉院长,自己家族引以为傲的医术传承是错的?要告诉他,那个被自己亲手送进重症隔离区的“病人”,才是真正看穿了一切的“神医”?
这太荒谬了!
“总之!先不要上报!”苏清月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和命令的口吻,“在……在我拿出新的评估报告之前,请您……务必暂停一切针对他的升级措施!”
“嘟……嘟……嘟……”
没等张海峰再问,苏清月便慌乱地挂断了电话。
她靠在冰冷的书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中的纸条被她攥得变了形。
错了……
一切都错了。
她不仅错判了一个人的“病情”,更可怕的是,她用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将一个可能是唯一能解开她心结、甚至能弥补她家族医术缺陷的人,打入了“地狱”。
重症隔离病房……
那个地方,进去的所谓“病人”,哪个不是接受最高强度的镇静药物注射?哪个不是被当成最危险的猛兽来对待?
秦守……他现在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个,苏清月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痛得她无法呼吸。
不行!
她不能让他待在那个地方!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脑海,给了她唯一的方向。
她猛地直起身,看也不看地上散落的报告,一把拉开办公室的门,发疯似的朝着电梯口冲去。
她要去地下负一层!她要去找他!她要当面问清楚!
……
与此同时,精神病院的公共活动区。
这里并非楼上那种开放式的、阳光充足的大厅,而是位于住院部一楼与地下隔离区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能在这里活动的,大多是一些病情相对稳定,但仍需重点观察的病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高的铁窗,在地面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影。
几个病人或坐或站,表情大多有些木然。
角落里,一名头发花白、穿着条纹病号服的老者,正独自一人对着棋盘下棋。他坐姿端正,神情专注,即使左右手互博,也下得一丝不苟,落子沉稳,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两名年轻的护士在一旁低声交谈。
“王姐,那个就是新来的王德发王老吧?听说他以前可厉害了。”
“何止是厉害。”年长些的护士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敬畏,“王老可是咱们国家第一代航天结构学的泰斗,当年主持设计过好几个重点型号的火箭发动机。要不是后来……唉,受了点刺激,怎么会到咱们这儿来。”
“真可惜啊……你看他下棋的样子,一点都不像病人。”
“谁说不是呢。不过他这病也怪,不闹也不说话,就是整天说自己脑子里有一张‘图纸’没画完,谁也看不懂,张院长他们都说是一种学者型的‘任务偏执’。”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直安静下棋的王德发,身体猛地一僵。
他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紧接着,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似乎想要求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老!”
“王老,您怎么了?!”
两名护士脸色大变,立刻冲了过去。
只见王德发的身体已经软倒下去,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口中也溢出了白沫。
“不好!快!快来人啊!”
“是突发性心脏病!快按急救铃!”
尖锐的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楼层。
附近的护工和医生闻声,立刻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张海峰刚刚被苏清月那通没头没尾的电话搞得心神不宁,正准备去她办公室问个究竟,听到警报声,心里咯噔一下,也立刻朝着事发地冲了过去。
当他赶到时,现场已经乱成了一团。
“让开!都让开!”
张海峰挤进人群,看到倒在地上、已经开始出现心跳骤停前兆的王德发,顿时头皮发麻。
“是恶性心律失常引发的急性心梗!立刻进行心肺复苏!除颤仪呢?快拿除颤仪过来!”他一边大吼着下达指令,一边跪在地上,开始为王德发进行胸外按压。
一名护士立刻接话,声音里带着哭腔:“院长!除颤仪在一楼的抢救室!这里是活动区,没有配备!等拿过来,至少要五分钟!”
“五分钟?!”
张海峰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于这种恶性心梗,黄金抢救时间只有四分钟!五分钟,等除颤仪拿过来,人早就凉了!
“别废话!快去拿!其他人,谁懂心肺复苏的,过来跟我轮换!”张海峰满头大汗,咬着牙,拼命地按压着。
然而,王德发的生命体征,依旧在飞速地流逝。他的脸色已经从青紫变成了死灰色,呼吸和心跳也越来越微弱。
周围的医生护士们,一个个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国宝级的科学家,一个为国家做出过巨大贡献的大脑,即将在他们面前逝去。
那种无力感,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刚刚冲出电梯的苏清月,也被眼前的混乱景象惊呆了。
“怎么回事?!”她冲到张海峰身边,看到地上王德发的情况,瞬间就做出了判断。
“没用的。”张海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来不及了……除颤仪送不过来,我们……救不了他了。”
苏清月看着王德发那张已经失去生机的脸,心也跟着一点点凉了下去。
作为医生,她最痛苦的,莫过于此。
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
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死亡般的沉寂,只剩下张海峰徒劳而沉重的按压声。
……
而这片混乱的尽头,是一道厚重的铁栅门,通往地下负一层的隔离区。
此刻,铁栅门缓缓打开。
两名身材最高大的护工,一左一右,面无表情地“押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正是秦守。
他刚刚被从重症隔离病房里提出来,正要被带去做进入隔离区前的“常规镇静药物注射”。
刚一走出铁门,他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令人绝望的一幕。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看什么看!赶紧走!”左边的护工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语气凶恶。
秦守的目光,穿过慌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倒在地上的王德发身上。
只一眼。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便瞬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是“心厥”。
由气血逆乱导致的脏腑功能瞬间衰竭,若不及时以特殊手法疏通经脉,三分钟内,神仙难救。
而眼前这群人所谓的“心肺复苏”,用外力强行按压,只会加速气血的凝滞,让他死得更快。
不能再等了。
秦守停下了脚步。
“我说了,赶紧走!你是不是想尝尝电击棍的滋味?”护工见他不走,威胁着举起了手中的电击棍。
秦守没有理会他,只是转过头,平静地看着另一名护工。
“放开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哈?你小子说什么胡话?我看是给你的药量不够!”护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抓着他胳膊的手又紧了几分。
秦守轻轻叹了口气。
“我再说一遍,放开。”
“放你妈……”
那名护工一句脏话还没骂完,就突然感觉自己抓住秦守胳膊的那只手,像是被一头史前巨兽的铁钳给夹住了。
– “咔嚓!”
–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那名护工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条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了过去,人也跟着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昏死了过去。
另一名护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眼前一花。
秦守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欺近,一记手刀,精准地砍在他的脖颈上。
那名护工连哼都没哼一声,双眼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不过短短两秒。
直到两名护工倒地,那刺耳的惨叫声才 belatedly 传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啊!杀人啦!”
“307跑出来了!快!快控制住他!”
现场的混乱,瞬间升级成了恐慌!
张海峰和苏清月也惊骇地回过头,正好看见秦守像一头挣脱了牢笼的猎豹,朝着人群中心,不,是朝着他们脚下的王德发,笔直地冲了过来!
“拦住他!快拦住他!”张海峰失声大吼。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秦守的速度,快到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拨开挡在身前的几名护工,如入无人之境,瞬间就冲到了王德发的身边。
“秦守!你要干什么?!”苏清月厉声喝道,下意识地张开双臂,试图挡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