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航器内,死一般寂静。
陆沉那句“你成功地把你的项圈,也套在了我的脖子上”的余音,如同水鬼的诅咒,盘旋在这片狭窄到令人窒息的金属空间里。他们如同被封入琥珀的两头宿敌,一动不动,只用眼神进行着无声的厮杀。他的目光里是失控后的暴怒与自嘲,她的眼神里则是劫后余生的冰冷与决绝。
“轰——”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引擎轰鸣,潜航器终于撕裂了海水的束缚,猛地冲出海面。舱外的世界,是黎明前最深沉的蓝黑色海洋,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与漫天星斗相接的遥远天际。没有岛屿,没有船只,只有绝对的、能把人逼疯的孤寂。
陆沉打破了沉默。他从驾驶台下一个极其隐秘的隔间里,取出了一个军用级的、防水防爆的黑色箱子。箱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部黑色的卫星电话——这是他们与人类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沈稚的目光瞬间被死死吸住,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那是她弟弟的救命钱,是她母亲的养老院,是她所有被典当的过去,唯一的入口。
她刚要开口,陆沉已经拿起了电话。他的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拿起一支指挥棒,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他完全无视沈稚眼中瞬间燃起的、近乎乞求的渴望,径直开机,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按下一串她无比熟悉的号码。
沈稚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她以为他会联系他的下属,安排救援。可那串号码……
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传出的,是一个略带睡意、苍老而又让她心头剧痛的女声:“喂?哪位?”
是她妈妈!
沈稚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她死死地盯着陆沉,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不明白这个魔鬼,为什么要去打扰那个她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的、无辜的老人。
陆沉的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和谦逊的表情。他那双冰冷的、野兽般的眼睛里,竟流露出一丝柔和的光。他的声音也变得充满磁性,像大提琴般醇厚:“妈,是我,陆沉。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抱歉。”
接下来,是一场对沈稚而言最残忍的凌迟。
“我们跟您报个平安。婚礼办得很顺利,小稚她……很美。我们现在正在度蜜月,她玩得很开心,就是有点累,刚刚睡着了。”
“对,您放心,她在我身边,我会照顾好她的。”
“还有件事要跟您说一下,沈晨的第二期治疗费,还有您后续的养老费用,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一笔‘小钱’而已,已经存入了您老的账户,足够你们一生无忧。您就安心休养,别再操心了。”
陆沉用最完美的“好女婿”口吻,向她母亲描绘了一场虚假的盛大婚礼,描述了一段不存在的愉快蜜月。他的每一句“孝顺”,都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刀,精准地、狠狠地插在沈稚的心上。他用最温柔的方式,在她母亲面前扮演着天使,却用最残忍的手段,提醒着她:看,你的软肋,你的一切,都还牢牢地攥在我的股掌之间。
沈稚被迫听着这场酷刑。
她没有哭,也没有求饶。
极致的痛苦,反而催生了极致的冷静。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陆沉的嘴唇,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分析着他的每一个语调。她知道,这个男人从不做无聊的事。在他们共同被“衔尾蛇”追杀的绝境下,这通电话绝不可能只是一场炫耀。它必然有更深的目的。
突然,陆沉的语气变了,他像是对着电话那头的母亲,不经意地抱怨起来。
“……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信号不太好,风浪也大,大概在……‘海伦娜’海沟附近,这里的蓝鳍金枪鱼据说很不错,肉质鲜美。等我们回去,一定带您去市中心那家新开的‘极光’餐厅尝尝。不过估计还要等一阵子,预计……七十二小时后,我们就能回到安全航线了。”
海伦娜海沟……
蓝鳍金枪鱼……
极光餐厅……
七十二小时……
这些看似闲聊的词,如同四道撕裂黑夜的闪电,狠狠劈开了沈稚的脑海!
这不是闲聊!这是密码!是说给正在监听这唯一通讯渠道的、他的手下听的求生密码!
“海伦娜”,是他们一个海外安全屋的代号!她曾在陆沉的电脑里,看到过这份资产清单!
“蓝鳍金枪鱼”,在陆氏集团内部的安保术语里,代表着最高级别的、需要动用武装力量的紧急救援信号!
“极光餐厅”,那是陆氏集团总部大厦顶层的私人会所,是最终的、最安全的汇合点!
而“七十二小时”,是救援的极限时间!超过这个时间,他们就将彻底消失在这片茫茫大海上!
陆沉挂断了电话,脸上那副温和谦逊的面具瞬间消失,重新恢复了冰冷的、属于掌控者的表情。他满意地看着沈稚那张惨白的脸,似乎在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杰作。他以为,他用一场温柔的酷刑,赢回了这场博弈的主动权。
“感觉如何,我的……另一条命?”他用一种充满自嘲的语气问道,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胜利者的慵懒。
沈稚缓缓抬起头。
她的眼神里,没有他预想中的崩溃和绝望,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平静,平静得让他心底莫名一寒。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清晰地、一下一下地,敲击在陆沉的心上:
“‘极光餐厅’的菜是不错。不过我听说,去那里的路上,经常有‘鲨鱼’出没。”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甚至带着一丝挑衅的弧度。
“希望你的‘蓝鳍金枪鱼’,能游得快一点。”
陆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震惊、难以置信……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审视,如同在重新评估一头他以为已经锁进笼子、却突然亮出了更锋利獠牙的野兽。
她听懂了。
她居然,全都听懂了。
这个女人,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被他随意拿捏的玩物。她已经学会了他的语言,看穿了他的棋路。
在这片无垠的大海上,在这艘小小的囚笼里,真正的、平等的、致命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