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新挖掘出的坑洞还散发着泥土与碎石的腥气。林昊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呼出一口带着微末晶尘的白气。指尖抚过臂膀,那里被变异洞穴鼠利爪撕裂的伤口早已愈合如初,只留下几道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白痕,彰显着吞噬之力带来的惊人恢复力。
但他体内的灵力却依旧有些空乏。先前为了解析弱点、爆发速度、以及最终吞噬吸收那鼠王,消耗了近三成的灵力。一种淡淡的虚脱感萦绕在丹田,与噬星珠缓慢旋转带来的、因吞噬矿石而新生的微弱饱胀感形成奇特的对比。
目光扫过角落那堆已然化为灰白粉末的矿石残渣,林昊心中念头飞转。吞噬矿石带来的好处远超预期,不仅直接提升了噬星珠的解锁度,那精纯的金属性能量似乎还略微淬炼了他的灵力,使之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只是,连续吞噬同种矿石,效率似乎在递减。
“解析。”他再次于心中默念。
冰凉的气流涌入脑海,将周遭数十丈内的能量波动勾勒成形。大部分是岩石本身微弱散逸的土系、金系能量,散乱而稀薄。远处有几个代表小型矿洞生物的光点在快速远离,显然是感受到了刚才鼠王毙命时散发的危险气息。侧前方岩壁上,那片之前富含黑铁矿的区域,此刻在解析视野中已变得黯淡无光,精华尽失。
然而,当他的解析感知扫过正在不远处默默收拾工具的老陈头时,却微微一顿。老人佝偻的身躯内,气血枯败,灵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与寻常凡人矿奴无异。但在那具苍老的躯壳深处,似乎隐藏着一种极淡却异常坚韧的“意”,那并非能量,而更像是一种历经磨砺后沉淀下来的精神印记,如同被深埋地底却未曾锈蚀的百炼精钢的核心,微弱,却难以磨灭。
这发现让林昊心中一动。这老矿奴,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收工的钟声恰在此时沉闷地敲响,回荡在幽深的矿道中。
“走了,小子。”老陈头沙哑的声音传来,他将那柄磨损严重的矿镐扛在肩上,独眼瞥了林昊一眼,“今天动静不小,张屠那家伙下午来看过,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眼神…啧,你小子自己当心点。”
林昊收敛心神,脸上恢复了一贯的麻木与沉寂,低声道:“知道了,陈老。”
两人随着稀疏的人流,沉默地走向矿洞出口。沿途的监工鞭挞声和矿奴的闷哼声偶尔响起,为这昏暗的归途增添着压抑的注脚。
回到那片由简陋窝棚构成的聚居区,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劣质食物的味道和一种挥之不去的绝望感。老陈头的窝棚比林昊的稍大一些,但也同样破败,只是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打磨过的石头和不知名的兽骨,显示出主人在此地长久生活的痕迹。
“进来吧,今天弄到点好东西。”老陈头罕见地主动邀请,从床铺底下摸出一个脏兮兮的皮囊,拔开塞子,一股浓烈呛鼻的劣质酒气顿时弥漫开来。
那是用矿区某种耐旱植物的根茎私下酿造的土酒,味道辛辣刺激,却是此地矿奴们为数不多的慰藉。
林昊没有拒绝,接过老人递来的一个缺口木碗,看着那浑浊的液体倒入碗中。他没有立刻喝,只是静静看着老陈头仰头灌了一大口,被辣得龇牙咧嘴,那只独眼里却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似是追忆,又似是痛苦。
窝棚里一时只剩下老人粗重的呼吸声和酒液在喉间滚动的咕咚声。
几口烈酒下肚,老陈头苍老的面皮上泛起一丝潮红。他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独眼望着窝棚外那片被矿区探照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昏暗天空,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迷离。
“咳…咳咳…”他又灌了一口酒,被呛得咳嗽起来,好半晌才缓过气,声音愈发沙哑,“小子…看你今天弄出的动静,不像个普通矿奴…也好,老子憋了这么多年,有些话,再不说…怕是真要带进土里了。”
林昊端起木碗,抿了一口那劣质的土酒,辛辣的味道从舌尖一路烧灼到胃里,他却面不改色,只是静静等待着。
“老子…我,以前不是挖矿的。”老陈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久远而沧桑的韵味,“很多年前…我是‘星耀联邦’边境侦察军第三大队的尖兵。”
林昊端着碗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星耀联邦?那个统治着这片星域,秩序森严,同时也是导致他家族覆灭、将他流放至此的庞大势力?
老陈头似乎陷入了回忆,那只独眼微微眯起,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时候,老子穿着最新式的灵能作战服,开着侦查星梭,跑过几十个荒芜星系…见过能吞噬光线的宇宙尘埃云,也跟那些该死的星空海盗和异星蛮子干过仗…身上这伤,这眼睛,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和空洞的眼窝。
“后来呢?”林昊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后来?呵…”老陈头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苦涩与自嘲,“后来一次深度侦察任务,我的小队在‘碎星带’边缘发现了一点…不该发现的东西。上报之后,等来的不是嘉奖,而是灭口的舰队。只有老子一个,凭着对星域的熟悉和一点狗屎运,重伤垂死,侥幸逃了出来…最后流落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一待就是十几年。”
窝棚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劣酒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淌。老陈头又狠狠灌了一口酒,仿佛要将那沉重的过往再次压回心底。
林昊能感受到老人话语中那份被岁月磨砺后深藏的愤懑与不甘。一个曾经的联邦精锐尖兵,沦落到黑矿矿奴,这其中的落差与隐情,绝非寥寥数语所能尽述。
“您刚才说…发现了一点不该发现的东西?”林昊适时地追问,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或许才是关键。
老陈头独眼猛地聚焦,看向林昊,目光锐利了刹那,随即又变得浑浊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几乎如同耳语:“小子,你以为这冥狱星,这矿坑,真的就只是个流放罪犯、榨取劳力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矿尘的味道扑面而来:“联邦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瞒着所有人…在这片星域,在这冥狱星的地底深处,藏着东西…很大的东西。”
林昊的心跳悄然加速,但面上依旧古井无波:“什么东西?”
“不知道。”老陈头摇了摇头,眼神中透出一丝困惑与敬畏,“我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点模糊的影像和能量读数…那似乎是一片极其古老的遗迹,风格绝非联邦现有任何文明体系…残存的能量读数高得吓人,而且…很怪异。我的侦察星梭只是稍微靠近,所有的仪器就全都失灵了…后来,追杀就来了。”
古老的遗迹?非联邦文明体系?高得吓人且怪异的能量?
这几个关键词瞬间击中了林昊。他立刻联想到了自己身负的噬星珠,以及那场导致他陨落的、充满疑团的家族变故。这一切,是否存在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那遗迹…在什么位置?”林昊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深处已有一丝微光掠过。
老陈头警惕地看了看窝棚外,确认无人窥听,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气声说道:“就在这矿坑的最底层…据说从来没人能挖到那么深,那里充斥着致命的毒气、坚硬得离谱的岩层,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玩意儿。矿坑的管理层,还有联邦定期来的那些监察官,他们对矿产量其实没那么上心,反倒像是…像是在看守着什么,或者在等待着什么。”
矿坑最底层!诡异之物!联邦的暗中关注!
老陈头的话语,如同一块块拼图,与林昊心中的某些疑团隐隐契合。他之前凭借噬星珠感应到的、来自地底更深处的微弱呼唤,难道就与这古老的遗迹有关?
“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再去看看?”林昊问道。
“看?”老陈头苦笑一下,拍了拍自己那条瘸腿,“拿什么看?老子现在这副样子,能活着就不错了。那地方…不是凡人能去的。以前有几个不信邪的刺头,仗着有点修为想往深处挖,结果不是莫名失踪,就是出来后变得疯疯癫癫,没多久就死了…邪门得很。”
他仰头将皮囊里最后一点酒灌尽,浑浊的独眼望着林昊,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小子,我知道你有点不一样。跟你说这些,一是老子憋久了,二来…万一,我是说万一,你真有什么门道,将来…能走到那一步的话…”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深藏已久的、或许连他自己都认为早已熄灭的微弱希冀,却悄然传递了出来。
就在这时,林昊敏锐的感知察觉到窝棚外一道隐晦的目光扫过,带着一丝监视的意味。是监工张屠手下的爪牙?还是其他势力的眼线?
他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外露,脸上恢复了一贯的麻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陈老,你喝多了。这些醉话,我就当没听过。”
老陈头也是老江湖,瞬间明白了林昊的暗示,嘿嘿笑了两声,顺势躺倒在草铺上,嘟囔着含糊不清的醉话,很快便发出了鼾声,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醉后的胡言乱语。
窝棚外,那隐晦的监视目光停留了片刻,终于移开了。
林昊静静坐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碗边缘摩挲着。
脑海中,老陈头的话语反复回荡。
“边境侦察兵…古老遗迹…高维能量…联邦灭口…矿坑最底层…”
这些信息碎片,与他自身的遭遇、噬星珠的奥秘,隐隐勾勒出一条模糊却可能至关重要的线索。
星耀联邦在刻意隐瞒什么?这冥狱星矿坑深处,究竟埋葬着怎样的秘密?这秘密,是否与他林昊的过去与未来息息相关?
一种前所未有的探究欲,如同被点燃的星火,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同时,一种无形的、基于共享秘密而产生的信任纽带,也在他与老陈头之间悄然建立。这位看似潦倒落魄的老矿奴,其价值远不止于一个简单的信息提供者。他那份深埋的坚韧和对矿坑的了解,在未来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良久,林昊轻轻放下木碗,起身离开了窝棚。
窝棚外,矿区探照灯的巨大光柱在夜幕中来回扫射,如同巨兽冰冷的瞳孔。远处传来监工的呵斥与鞭响,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哀嚎。
夜风吹过,带着冥狱星特有的荒凉与肃杀。
林昊抬头,望向那被厚重辐射尘云笼罩、看不见丝毫星辰的天空,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投向了脚下那片深不见底、隐藏着无尽秘密的黑暗地渊。
矿坑最底层么…
他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噬星珠那沉稳而渴望的搏动。
那就去看看吧。
总要去看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