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别墅的气氛，从未如此凝重过，仿佛空气都凝固成了冰，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照不亮沙发上几人脸上的阴霾。
争吵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空气中还残留着激烈言辞带来的灼热与刺痛。
许沁站在客厅中央，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倔强而不肯弯曲的芦苇。她的脸上犹有泪痕，眼圈泛红，但眼神却是一种近乎孤勇的决绝。她的身边，站着同样面色紧绷的宋焰，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姿态是保护的，也是与整个孟家无声的对峙。
付闻樱坐在主位的沙发上，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仪容此刻显得有些凌乱，精心打理的发髻散落了几丝碎发。她挺直着背，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面容，泄露了她内心巨大的震动与伤痛。她看着许沁，那个她精心养育了二十年、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期望的养女，目光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失望和一种被彻底撕裂的痛楚。
“沁沁……”付闻樱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在你心里，妈妈这么多年对你的好，对你的培养，就只是……‘控制’和‘枷锁’？”
就在刚才，为了坚持与宋焰订婚，许沁在激烈的争执中，口不择言地将付闻樱多年的严格教导与悉心规划全盘否定。她说这个家让她窒息，说付闻樱的爱令人窒息，说那些优渥的物质条件和高标准的教育是对她自由意志的捆绑。她只顾着宣泄自己的委屈与对“自由”的渴望，却将养母二十年的付出贬得一文不值。
孟怀瑾坐在妻子身边，脸色铁青。他一向沉稳，此刻也因女儿的混账话而动了真怒。他紧紧握着付闻樱冰凉的手，目光锐利地看向许沁：“沁沁，向你妈妈道歉！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忘恩负义的话！”
孟宴臣站在稍远一些的阴影里，靠着冰冷的壁炉。他沉默着，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他看着眼前这场闹剧，不，是悲剧。他看着那个他守护了那么多年的妹妹，为了另一个男人，如此轻易地、残忍地，将母亲的心踩在脚下。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比窗外的夜风更冷。
许沁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感受到宋焰握紧她的手传递来的力量，她又重新坚定了信念。她偏过头，避开付闻樱破碎的目光，硬着心肠道：“我没有说错！在这个家，我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我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路，都要符合您的标准，都要为了孟家的脸面！我只是你们用来装点门面的花瓶！只有宋焰，他懂我，他让我做我自己！”
“做你自己？”付闻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声音却异常冰冷，“我呕心沥血二十年，把你从一个孤女培养成今天的样子，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拥有体面的工作和生活圈层，就是为了让你今天来说，‘做你自己’，就是找一个……”她顿了一下，极力克制着用词，“找一个与我们家格格不入、未来充满不确定性的人，来否定这一切，来羞辱你的父母兄长吗？”
“妈！宋焰他不是……”许沁试图辩解。
“够了。”孟怀瑾沉声打断，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妻子伤心欲绝的模样，再看女儿执迷不悟、毫无悔意的脸，他心中那最后一丝期望也熄灭了。他原本以为女儿只是一时糊涂，现在看来，是他们从未真正了解过她，或者说，从未认清她骨子里的自私与凉薄。
“老孟……”付闻樱看向丈夫，眼神里充满了无助与伤心。
孟怀瑾拍了拍她的手，再抬眼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商人的冷静与决断，只是那冷静之下，是深深的疲惫与疏离：“许沁，你长大了。你的选择，你自己承担后果。”
他不再叫她“沁沁”。
“孟家养你二十年，尽到了责任。你既然觉得这是枷锁，那从今往后，你自由了。”孟怀瑾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和宋焰的事，我们同意了。但孟家，不会再为你未来的任何选择兜底。你好自为之。”
这不是气话，而是一种经过权衡后、冰冷的宣判。意味着经济支持的切断，意味着人脉资源的收回，意味着孟家将彻底将她剥离出保护范围。
许沁愣住了，她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她预期的是一场更持久的拉锯战，是更多的反对和阻挠，她甚至准备好了更决绝的反抗。而不是这样……冰冷的、仿佛放弃般的“同意”。
宋焰皱紧了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孟怀瑾一个眼神定住。那眼神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让他一时竟开不了口。
孟宴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父亲做出决定，看着母亲无声落泪，看着许沁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茫然和随即被“胜利”掩盖的倔强。
他多年的守护，多年的隐忍，那份扭曲而深藏的情感……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一文不值。她甚至不需要他站出来为她对抗全世界，她自己就亲手斩断了所有退路，也斩断了与他们之间最后的温情。
“宴臣，”孟怀瑾看向儿子，“你的意思呢？”
孟宴臣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灯光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看向许沁，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心，有失望，有无法言说的悲伤，最终都归于一片沉寂的灰烬。
他沉默了几秒，才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既然这是她的选择……我尊重。”
尊重，但不再干涉。释然是假的，但疏离是真的。他从她决绝的眼神里，看到了她不需要他们的事实。
许沁看着家人一个个冰冷的态度，尤其是孟宴臣那仿佛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心里莫名地刺痛了一下，但很快被一种“争取到自由”的悲壮感所覆盖。她拉起宋焰的手：“我们走。”
没有道歉，没有告别。
他们转身离开的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沉重的关门声传来，像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付闻樱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沙发里，失声痛哭。孟怀瑾紧紧搂住妻子，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伤感。
孟宴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觉得浑身冰冷，那颗一直为许沁跳动的心，仿佛随着那声关门响，彻底碎裂，然后停止了跳动。
……
几天后，孟家收到了一条简单的信息通知，来自许沁。
内容很简单，告知他们，她和宋焰已经在一个小餐馆里举行了一个非常小型的订婚仪式，只有几个消防站的同事和朋友参加。仪式已经办完了。
没有邀请，甚至没有事先告知。
这条信息，像最后一把冰冷的匕首，彻底斩断了所有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孟宴臣看着那条信息，久久没有反应。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盖不住心里的荒芜与空洞。
结束了。
他对自己说。
他那持续了整个青春期的、不见天日的执念，他那小心翼翼藏在冰冷外表下的所有炽热与痛楚，终于在许沁一次又一次的决绝选择中，迎来了正式的、彻底的终结。
她选择了她的烟火人间。
而他的世界，从此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