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沈家人再次集体沉默。
半晌后,沈治国才张了张口。
那向来威严的司令,此刻嘴唇都有些颤。
声音低沉而艰涩:“老二……你媳妇说的,是真的?”
对老二家的事,他一向不插手。
可孩子都那么大了……
覃七月闹了两个月。
今天甚至放狠话,说要么他替沈时年把离婚申请书签了,要么就等着给她收尸。
沈治国心里清楚,她那些闹腾从来挑时机,只敢在沈时年不在家时拿他们撒气。
所以此刻忽然改口,他第一反应就是——八成是沈时年逼的。
餐桌上的其他人,包括沈沐川在内,也都一齐看向沈时年。
等待他这个当事人的回答。
“是真的。”沈时年神色淡定,声音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七月说的,都是真的。”
他心中已有计较。
今后一段时间,他不会再上前线,覃七月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她翻不出什么浪来。
再说,她在他面前,一向是老鼠见猫的性子,让她往西,她绝不敢往东。
如果说覃七月的话可信度有限,那沈时年的保证,就像圣旨一般有力。
沈家人齐齐露出几分安心和欣慰的神色。
覃七月扫了一圈,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却也藏不住心底的酸涩。
被人不信任的滋味,谁尝了,都会觉得不好受。
覃七月正抿着唇,就见沈治国像是想起什么,对妻子吩咐:
“去,把东西拿出来。”
“哎,好,好。”沈母忙不迭点头,高兴地起身,从里屋抱出一个木盒。
盒子一打开,满满当当的东西映入眼帘——
除了各种票证,还有一摞摞整齐的大团结。
粮票、肉票、糖票、工业票……几乎应有尽有。
乍一看,少说也得有几千块。
再加上这些票证,在这个年代,足够保证衣食无忧。
这盒子,她不是第一次见。
昨天沈家父母就拿出来,想要哀求她不要打胎。
只是她活着就是为了明天穿回去,所以她当时并没有兴趣,也没有打开盒子,而是原原本本地还给沈家父母。
此刻再看——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沈母见她目光停在盒子上,深怕她嫌少,连忙道:
“七月,我楼上还有点首饰,到时候一并都你带着。”
沈治国也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沉重,“家底就这么点,你都收着。大后天,我们走了以后,就要辛苦你带着轩儿了。”
说到这,他喉头一哽,“往后,一大一小,就要麻烦你担着了。”
话里分明是托孤,可覃七月完全没在听,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个闪着亮光的盒子里。
沈治国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当然……要是你觉得另有去处,那这两个孩子,就交给阿旺吧。”
话音落下,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二儿子沈时年一眼。
沈家几代单传,到了这一代才有三个男丁。
可这夹在中间的老二,性子最难捉摸。
冷是冷,却不等于无情。
覃七月身上,他未必没有心思。
可覃七月模样出挑、性子机灵,又不是个安分的女人,想再嫁人,并非难事。
沈时年垂下眼,眸底一闪而过一抹戾意,转瞬即逝,谁都察觉不到。
而此时的覃七月根本不知道沈家父子之间的暗流。
她指尖微颤,脑子里天人交战——拿了就跑,还是留下,跟着沈家一起熬到平反?
也不怪她见钱眼开,她本来定力就不好,特别是看见钱时。
不止她怔住,沈沐川也彻底傻了。
他死死盯着那盒子,心里直冒火。
那可是父亲多年积攒、人情换来的底子,是他们一家下乡后唯一能倚仗的东西!
就这样全给了覃七月这个“嫌贫爱富”的女人?
他沈沐川不服!
可偏偏对上沈时年那冷厉的眼神,他只能把不满吞回肚里。
他只觉讥讽——早上闹得天翻地覆,如今却跟换了个人似的。
敢情是昨晚拒绝了钱,如今心生悔意,换副嘴脸来装可怜。
“爷爷奶奶,我……我想跟你们走。”
稚嫩的哭腔打破沉默,沈轩低低抽泣着,话里带着奶声奶气。
沈母眼眶顿时红了,急急把孙子揽进怀里,哽咽着安慰:
“轩儿乖,听话,跟妈妈在家。爷爷奶奶会常常写信给你……”
这孙子一出生就跟着他们二老生活,沈母也真的舍不得和孩子分开,可她不要孙子跟她去住牛棚!
覃七月抿了抿唇,把脑子里不该有的贪念甩开。
她伸手想去抚儿子的发顶,却见小家伙下意识一缩,躲开了。
她指尖僵在半空,讪讪缩回,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沈时年淡声道:
“爸妈,七月和轩儿,都跟我一起下乡。”
“……?”
这话一出,屋里静悄悄的。
沈母瞪大眼,声音都抖了:“老二,你说什么?”
“好不容易走通关系,好让他们母子留在城里,怎么能跟我们去乡下吃苦!”
沈时年却只是看着覃七月,眸色深沉,字字清晰地重申:
“我们一家人,下乡也要在一起。”
这一瞬,覃七月怔住了。
说实话,她刚也有了这样的念头,本想主动表态跟着下乡。
但这话从沈时年嘴里说出来,分量就完全不一样了。
覃七月的矫情病又犯了。
她心里别扭——若是她自己说,那是她的决心。
可由沈时年来提,好像是在提醒她: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该和他一起吃苦受累。
该死的大背头,苦死也要拉她一起?
刚刚冒起的那点粉色泡泡瞬间炸裂,取而代之的是这男人真是恶毒极了!
果然,沈时年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
若是喜欢,就不会舍得她去吃一丁点儿苦!
覃七月向来藏不住情绪,气归气,终究还是闷声表态:“爸妈,我会和时年一起下乡。”
刚安静一会儿的沈沐川一听,又跳出来,冷笑着插话:
“就你?下乡的苦你能受得了?你去下乡,嗯?——唔!”
话还没完,就在桌下又挨了他哥一脚。
他早有防备,这回闪得快,但还是疼得咧了咧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覃七月暗暗咬牙,真想缝了这人的嘴——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才怪!
比起她的恼意,沈家老两口却早已眉眼舒展,眼底带着掩不住的宽慰。
那个一向娇气、惹人头疼的儿媳妇,此刻居然主动表态要下乡,这在他们眼里,既是懂事,也是难得的担当。
瞧见沈家二老眼里的喜色,覃七月顺势表态道:“爸妈,我不怕下乡。”
她咬了咬唇,看向沈时年,斩钉截铁地说,“时年在哪,我们家就在哪。”
这话,她是真心的。
她哪怕不愿意,也是会和沈时年去乡下的。
沈时年虽凶,脸又冷,但这些年婚姻过下来,挑不出大错。
是个有责任心的父亲,也是个不错的老公。
她可不会傻傻地和沈时年分居两地,让书中的女主有机可乘!
而沈家父母,她谈不上多亲近,可眼下这一盒子钱票,还是让她心口一阵发热。
她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并不讨喜,可他们仍旧把最后的底子留给她和孩子。
跟着这样的一家人,或许吃点苦,但终究不会亏。
何况,离开沈家,她也实在没有去处。
至于那个一肚子坏心眼的小叔子,爱咋地咋地,她又不跟他过日子!
“老二,”沈治国忽然起身,语气板着,带着几分严厉,“跟我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