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窦渺在树下站了片刻,便入了屋。
未过多久,一场雨落下,雨下得并不急,却绵延不绝。
清晨。
窦渺身着一袭素色宫裙,立于屋中,看着窗外的雨。
她未施脂粉,面色略显清冷,神情之间却透着一抹未消的倦意。
作夜辗转,终究难眠。
兰心跨入和风阁,手里捧着一件浅青披风,来到窦渺面前福身一礼:
“太子妃安!天气转凉,还请娘娘披上一件披挂。”
窦渺颔首,兰心便上前,将那件浅清披风为其系上。
兰心向来仔细,披风与窦渺身上的宫裙相得益彰,很是般配。
一阵凉风吹过,窦渺抬脚向着屋外走去。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就下定了决心,然而昨夜各种压抑的思绪却如同潮水,不断冲击着她的心神,使她愈发难以平复。
她想寻一个清静之所,也想借机翻一翻医籍,散去心神。
窦渺唯一想到的地方,便是太医院。
窦渺一动身,兰心就紧随其后,为她撑起一把油纸伞。
……
就在时,太医院的典籍库中,一张案前,端坐着一位老医官。
这医官须发皆白,但其每一根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就连胡须也修剪得极其规整。
其坐在案前,身形挺拔,身上的衣袍没有丝毫褶皱,好似一尊雕像一般。
案上摆放着一张白字,其上写着一行行文字,一眼望去,那些文字大小间距都严格地保持着一致。
医官沉思了片刻,便提起笔来。
医官正要落笔,忽然一个太监闯入了典籍库中,急切得嚷道:
“苏太医!康阳公主忽感不适,如今已人事不省,卧床不起了。其他太医束手无策,还请苏太医前往为公主诊治!”
苏元衡抬眼看了那太监一眼,目光瞬间锁定其一处衣角上的皱褶。
“知晓了。”
苏元衡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将手中的笔,放回笔架,便站起身来,向着典籍库外走去。
苏元衡走至太监身旁时,突然顿住脚步。
“苏太医,可是有什么不妥?”
太监见苏元衡停下脚步,当即对着他问道。
苏元衡并不答话,只伸出手来,将太监衣角的褶皱抹平后,道:
“走吧。”
说完便抬脚向外走去。
太监眼角微抖,却不敢多说什么,当即跟上。
……
少顷,窦渺与兰心抵达太医院前。
窦渺抬眸望了望四周,太医院的院墙上青苔斑驳,雨水顺着瓦檐滴落,汇成一道道细流。
兰心站在窦渺身侧,向其福身一礼,道:
“娘娘,太医院虽位于宫内,但在礼法上却属前朝办公处所。内外有别,娘娘若是有事,可着人来太医院传召。亲自来此,恐会有违礼法。”
上次窦渺来此,兰心便有心提醒。
只是上次兰心见她入了这太医院轻松了不少,便没上前扫了窦渺的兴致。
如今窦渺再次来到这,兰心不得不出口提醒了。
“知道了。”
窦渺微微颔首,却抬脚向太医院典籍库走去。
兰心见此,心中微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不过兰心随后便掏出一块东宫府牌,将其握于身前,确保他人能立马看见。
入了太医院院墙,原本在太医院进进出出的医官属从,远远看到两人,便全都低头避开。
便是没有看到的,也被其他同僚一把拉到一旁。
窦渺一路走到典籍库,除了刚入院看到几个人影,便再没看到其他人。
进了典籍库,她本只想随意翻阅几卷医书,然而在靠近案几时,眼角却不经意被桌上笔札吸引。
窦渺凝神细看,心中一动。
她认出这是一副推演“郁结痰阻”之症的方子。
只是其中几味药材的搭配颇为突兀,甚至有些不合常理。
她蹙眉思索,眉心紧锁,手指不自觉地在案几上轻轻点动,仿佛在推演药理。
片刻后,她心中灵光一闪,取过案旁的毛笔,又抽出一张白纸,蘸墨落笔,在其上书写了起来。
她顺着那笔札的思路,将几味略有冲突的药材,更改替换。
“如此一来,药性便能和合,不致相冲。”
她写得极快,落笔之间如行云流水,仿佛这些字句并非临时思索,而是早已成竹在胸。
写完,她才恍然回神,手中毛笔尚未放下,一滴墨滴顺着笔锋滑落在案几上,洇开成一朵黑花。
窦渺将毛笔放回笔架,随后拿起自己书写的东西,仔细看了一遍,便将其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之中。
窦渺抬头向着殿中藏书看去,一旁的兰心见状,立即出声道:
“娘娘,您若是对这些医书感兴趣,可回宫后着人来取,如今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今日已是不虚此行,回吧。”
窦渺脸上露出微笑,向着殿外走去。
两人行至东宫,便远远见到两个宫女正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那两个宫女见到窦渺两人,当即收声,恭敬向窦渺行礼。
窦渺并未在意,让两个宫女免了礼,就入了和风阁。
……
苏元衡回到了太医院,便直奔典籍库。
苏元衡到了康阳公主的寝殿,便先问明了康阳公主如何犯了病。
原来今日一早,皇后娘娘便传出话来,欲招一位贤良淑德的臣女入宫,作为康阳公主的伴读。
随后,康阳公主便突然病倒,晕了过去。
苏元衡为康阳公主把完脉之后,便取出一整套银针,摆在康阳公主床前,随后对一旁的太监说道:
“公主如今神识不清,须施以银针,刺激公主全身几处最疼穴位,方可让其醒转过来。”
说完,苏元衡便取出最长、最粗的银针,在油灯之上反复炙烤。
苏元衡刚完成准备工作,还没施针,公主便“奇迹”般咳嗽几声,醒转了过来。
随后,苏元衡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便回来了。
进入殿中,苏元衡便觉察到不对。
“谁动了我的笔?”
苏元衡面无表情,心中却升起不满。
他将略微有些歪的毛笔摆正后,便看到案上多了一滴墨迹。
苏元衡抽出一张白纸,将那墨迹擦干,随后将那白纸折叠成四四方方的形状,往纸篓里扔去。
接着他便看到纸篓里放着一团纸,苏元衡呼吸一滞,连忙将那团纸拿出,将其铺平在案几之上。
苏元衡正要尝试着将纸压平,若是压不平,便打算将其烧成灰烬,免得扎眼。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纸上时,猛然顿住。
他盯着那几行文字,眉头缓缓舒展,眼神从愤怒转为惊讶,再由惊讶化为凝重。
“原来……如此……”
他喃喃自语,手掌轻轻按在案几上,似乎要稳住心神。
他近日苦思冥想、反复推敲,始终纠缠于几味药材的配伍之弊,如今却被点醒了过来。
“妙!实在妙!”
苏元衡忍不住低声赞叹。
随后,苏元衡便陷入了纠结之中,他想要仔细研读其中内容,却被那纸面的褶皱,刺得心中难受。
苏元衡顿了片刻,便立马抽出一张白纸来,忍着难受将那皱纸上的文字誊抄了下来。
等誊抄完毕,苏元衡走出典籍库,将那皱纸丢入了熬药的炉火之中,方才松了一口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