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笙的身体在宋砚尘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后,瞬间僵硬得像块小石头。
她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打定主意无论对方说什么都绝不接茬,将装傻进行到底。
宋砚尘感受到怀里小身体的紧绷,却并未继续逼问,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他将沐云笙放到身旁的椅子上,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描绘各地风物、带有彩色插画的游记册子丢给她,自己则重新拿起一份军报,垂眸批阅起来,似乎真的不再关注她。
沐云笙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宋砚尘一眼,见他确实专注于公务,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她心不在焉地翻开那本厚重的插画书,精美的图画在她眼前掠过,却丝毫引不起她的兴趣,满脑子还是刚才火攻的事情和宋砚尘那深不可测的眼神。
她机械地一页页翻着,指尖忽然触到一丝异样。
有一页的纸张质感似乎与其他页略有不同,更厚实,边缘也有些不平整,像是后来被人小心塞进去的。
好奇心驱使下,她费力地翻到那一页。
果然,这不是原书的内容!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楷字迹,记录的正是关于西南边关敌军使用藤甲渡江的详细情报!
不仅有此次战事的描述,更明确指出,这并非敌军第一次使用此法,后面还罗列了几种历史上曾成功应对过类似情况的有效策略,分析得极为透彻。
沐云笙睁大了眼睛,努力辨认那些复杂的繁体字。
她看得极其吃力,连蒙带猜,但最后那一段总结性的小字,她看懂了,并且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
“……然上述诸法,或需天时地利,或耗时长久,缓不济急。唯火攻一策,看似直接,实乃下下之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非但难以全功,更易引发山火,殃及无辜,毁我边民生计,遗祸无穷……”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遗祸无穷……”
沐云笙的小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她整个人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彻骨生寒。
他早知道!他早就知道火攻是最笨、副作用最大的方法!那本册子里的应对策略,明明有更优解!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书案后的男人。
而此刻,宋砚尘不知何时已放下了笔,正单手支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一片了然和……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嘲讽。
“看到了?”
他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沐云笙所有的侥幸和自以为是。
沐云笙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宋砚尘,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他既然知道有更好的方法,为什么还要用我提出来的、这个最笨的火攻?为什么还要在那些大臣面前……那样说?】
宋砚尘似乎看穿了她的疑问。
他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他伸手,轻而易举地从她僵住的小手中抽走了那张夹页,指尖掠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垂眸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惊愕和茫然的小脸,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残忍的冷静:
“小家伙,”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有的时候,别太自以为是。”
“你以为,满朝文武都是蠢材,看不出火攻的弊端?你以为,军机堂里吵吵嚷嚷,是真的找不到办法?”他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什么温度的弧度,“他们吵的,不是‘方法’,是‘利益’,是‘责任’,是互相推诿,是怕担干系!等他们吵出个所以然,边关的战事早就等不起了!”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沐云笙的伪装,直抵她灵魂深处:
“你提出的这个最‘笨’的方法,恰恰是眼下最快、最直接、最能打破僵局、立刻就能执行的方法。即便它有千般坏处,但至少,它能立刻解燃眉之急,能少死一些将士。”
“至于后果?”
宋砚尘冷哼一声,将那张纸随手丢回书案,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淡漠:
“那是赢了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若连眼前这一关都过不去,谈何长远?”
沐云笙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宋砚尘重新坐回去,拿起朱笔,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只是她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冷静、理智、甚至冷酷,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看似最劣实则最有效的路径,哪怕代价惨重。
他早就洞悉了一切,却引而不发,甚至顺势利用了她的“小聪明”。
而她,还曾为自己那点穿越者的“先知”而沾沾自喜,殊不知在真正的权谋家眼中,简直幼稚得可笑。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寒意包裹了她。
她默默地低下头,不再去看宋砚尘,也不再去看那本插画书。
小小的身影在宽大的椅子里,显得格外单薄和脆弱。
宋砚尘低头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转身准备回到书案继续处理公务的刹那,身后传来一道磕磕绊绊、却带着明显不服气情绪的奶音:
“你……分明……有……更好的……方法……”
宋砚尘挺拔的身形骤然僵住,几乎是立刻转身,深邃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椅子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几步跨回沐云笙面前,俯下身,与她平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探究:
“什么方法?”
沐云笙大概是真的被宋砚尘刚才那番“自以为是”的评价和冷酷的态度刺激到了,一股莫名的冲动顶了上来,也顾不得继续伪装什么懵懂无知了。
她伸出小手指,指向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标注着山川河流的军事沙盘,示意宋砚尘抱她过去。
宋砚尘眸光微闪,没有犹豫,伸手将她抱起,走到沙盘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