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像小狗,那种还没有长出獠牙,毫无攻击性,只会在人怀里撒娇摆尾的小狗。
许惟清心脏跳动不已。
“你以后叫我惟清姐吧。”
“惟清姐?”
他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迷茫。
许惟清撇开眼:“我比你大了三岁不止,你理应叫我声姐姐的。”
江野皱起眉头。
姐姐吗?所以在她眼里,自己是弟弟?
许惟清顿了顿:“况且我觉得我们已经算朋友了,叫许知青太生疏了不是吗?”
这个解释勉强让江野眉头展开,显出几分喜色:“我们……是朋友?”
“当然,”许惟清哄他道,“江野,你是我在鸣水村交的第一个朋友。”
虽然计划出了点岔子,但结果还是好的。
许惟清认为自己只需要适当改变策略。
那就把他当弟弟看好了。
少年心事总是简单,说不定过阵子他心思就淡了。
许惟清安慰自己。强压下心头那股悸动。
从认识的人到朋友无疑是质的飞跃,江野被她那句“第一个朋友”哄得心花怒放。
“嗯!”他顿了顿,试探叫了声,“惟清姐?”
听到这个称呼的许惟清感觉很奇妙。
她是独生女,因为父母晚婚,周围教师子女年纪至少比她大两三岁,后来进了报社亦是年龄最小的。以往只有当小姑姑的经历,这是头一回被人叫姐。
低头轻笑了声,她转身:“带路吧。”
*
二人按照计划一家家拜访,头一家是熟人老张。
老张来头不小。
年轻时参军参加过不少大战,立过一个二等功,两个三等功。退伍后自愿返乡,因为看着村里医疗条件落后,在部队时和军医学过不少医术,于是又自学了中医,多年来几乎都是免费替十里八乡的人看病。
这样的人物在许惟清之前的工作中,就是典型的先进人物代表。
鸣水村要想摆脱倒数的命运,就得出奇招。
简而言之,成绩不够情怀来凑。
评先进本就有教化示范的意义,以人为表比起宣传干巴巴的数字更有感染力。
“啥,采访我?小许,我就一普通老头,有啥好显摆的?”
“老张,你就别谦虚了,村集体荣誉需要你。”
“我每天就采药,然后给人看个头疼脑热的,你们确定写到报告上有用?”
“当然,”许惟清语气坚定,“张伯,您做的事很有意义。等会儿您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剩下的交给我。”
老张叹了口气,思考片刻。
“行,你有什么就问吧。”
老大爷口齿流利,逻辑清晰,采访非常顺利。
采访完,二人马不停蹄赶往下一家。
下一家情况有些特殊。
采访对象是家里男主人,前些年因为泥石流救人被山上落石砸中断了两条腿,下半身残疾在家,家中一家五口全靠妻子养活。
二人敲开院门,开门的是个脏兮兮的、七八岁的小女孩儿。
“阿野哥哥。”
她声音怯怯,在看到一旁许惟清时傻愣愣瞪大双眼,随即拔腿就跑。
许惟清一脸懵。
她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情况。
她长得很吓人吗?
“她这是……”
江野摇头,于是进门寻人。
卧室内散发着排泄物的味道,一瘦骨嶙峋的男人躺在床上,看着蓬头垢面精神萎靡,方才那小女孩儿在给他喂水。
见到陌生的许惟清,他涣散的眼神缓慢聚焦,语出惊人:“江野,你啥时候讨媳妇了?”
惊得江野差点儿被口水呛死:“顺子叔,你胡说什么呢!”
他扭头看了眼许惟清,见对方神色还算正常,赶紧解释:“这是今年新下乡的许知青,村长托我们来看看你,陪你聊聊天。”
“啥?聊天?”
许惟清压下心底的尴尬,闻言上前:“是的,顺子叔,这是村里给你准备的礼物。”
总不好空手打扰人家,出发前许惟清换了些米面,又将箱子里的零嘴全部拿了出来,当作人情。
她带的糖果饼干刘顺见都没见过,但一眼看出是好东西:“来就来,怎么还拿东西?”
江野快刀斩乱麻,一句话堵住他的嘴:“都是给大丫二宝还有婶子带的,你就别管了。”
刘顺喘着粗气。
人在床上躺久了,肌肉萎缩,器官逐步衰弱,呼吸自然变得不畅。
“算了,你说是就是吧。”他浑身萦绕着死气,话语中满是自责,“也就托你俩的福,今个儿他们娘儿仨能吃顿好的……”
二人对视眼。
江野面露难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便见许惟清扬起笑容:“顺子叔,其实大丫二宝和婶子这顿饭托的是你的福。”
“啥?我?我这个废物除了拖累他们还能有什么用?”
“顺子叔,实不相瞒,你的事我听江野说过,今天我们来就是希望能进一步了解当年的事,让你的事迹被更多人知晓。”
刘顺反应了好一会儿:“什么意思?想让别人都笑话我?”
他神情瞬间戒备起来。
江野急得要解释。
许惟清拦住他。
“你救了两条性命,是英雄,别人只会敬佩你、关心你,而不会笑话你。”
“我们今天带的礼物是因为对你的敬佩,不是施舍。你为村集体做了贡献,理应得到大家的尊敬。”
“你现在这副模样也并不丑陋,自甘堕落才令人惋惜。”
想要拯救一个自暴自弃的人,最需要的是帮助其重新建立对生活的信心,此时外界给予的肯定至关重要。
果不其然,刘顺身上的攻击性逐渐弱了下去。
许惟清乘胜追击:“顺子叔,您想要重新走出这间房吗?”
半晌,床上男人哑着声:“我可以吗?”
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