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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晨光,像最精准的探针,无声无息地刺破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而锐利的光带,宣告着新一天的秩序降临。林见阳是被肋骨的隐痛和体内早已设定好的生物钟共同唤醒的。意识回笼的瞬间,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转向沈疏书桌的方向——

椅子空着,电脑屏幕一片沉寂的黑暗。沈疏已经起床了。

林见阳的心猛地一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瞬间高度集中,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微小的波动。洗手间里传来极其规律、仿佛经过精密计算的水流声——是沈疏在洗漱。那熟悉的节奏让林见阳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一股更深的忐忑攥紧了他的心脏。经过了昨夜那石破天惊的低语和床边长久的静默对峙,沈疏会如何面对他?是戴上更厚的冰层面具,装作一切从未发生?还是用比以往更严苛的规则和更远的距离,将他彻底隔绝在安全区外?

他尝试着慢慢坐起身,右臂依旧被肋骨的疼痛封印着,不敢用力,只能依靠左臂和腰腹的力量,笨拙而迟缓地挪动,每一个微小的角度变化都牵扯着伤处,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咔哒”一声轻响,开了。

沈疏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套熨帖得一丝褶皱也无的浅灰色运动服,头发半湿,几缕发梢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在晨光中折射着微芒。他周身散发着清冽的皂角香气和一种清晨独有的、带着露水寒意的洁净感。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精准地扫过正艰难起身、动作扭曲的林见阳。

空气瞬间凝固,密度骤然增大,仿佛连光线都变得滞涩沉重。

林见阳的心跳骤然失序,僵在原地,像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他喉咙干涩发紧,无数个开场白在脑中翻腾——“早?”显得太过轻佻;“昨晚……”更是自寻死路;“谢谢你”又苍白无力。最终,他一个字也没能挤出,只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可能降临的冰风暴。

沈疏的视线在他因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眼神深潭般平静,没有任何林见阳预想中的慌乱、尴尬或愠怒,仿佛昨夜那个在黑暗中失声低语、长久静坐的人只是林见阳高烧未退的幻影。然后,他的目光下移,落在林见阳因起身动作牵扯而明显绷紧的右肋位置,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快得像帧率过高的画面闪过。

“别乱动。”沈疏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缺乏抑扬顿挫、平铺直叙的调子,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质感,却像冰冷的金属尺划过空气,“校医明确指示,前三天需要绝对静养,任何不必要的牵拉和扭转都可能导致骨裂处错位,加重伤势。”

他边说边走向靠墙的储物柜,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迟滞或犹豫,完美复刻着每一个清晨的固定程序。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崭新的不锈钢保温桶,外壳光洁锃亮,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还有一个印着校医院醒目红色十字标志的白色药袋。保温桶沉甸甸的,显然内容充实。

沈疏走到林见阳床边,将保温桶和药袋精准地放置在床头柜的中央位置,动作稳定得像在实验室放置精密天平。保温桶盖子上氤氲着微弱的热气,无声地诉说着内里的温度。

“早餐。白粥,配了低盐的酱瓜丝。”他言简意赅,目光随即扫向药袋,“药在袋子里,饭后半小时温水送服。剂量和次数已用标签标注清楚。”他的手指在药袋上点了点,指尖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做完这一切,沈疏没有再看林见阳一眼,没有一句多余的询问或关切,仿佛完成了既定程序中的一个必要环节。他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桌,拉开那把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坐下,按下了电脑的开机键。熟悉的开机音乐在骤然紧绷的寂静宿舍里响起,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落下。他熟练地戴上降噪耳机,瞬间将自己与这个空间、与床边那个心思翻涌的人彻底隔绝,只留下一个挺拔、专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背影。

整个过程,精确、高效、毫无冗余。没有情感,没有交流,只有冰冷的规则和无声的执行。林见阳看着床头柜上那静静散发着热气的保温桶和分门别类、标签清晰的药袋,心里像被打翻的调色盘。失落感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心口——沈疏果然选择了最坚固的防御姿态,用绝对的秩序和冷漠将自己重新密封起来,将昨夜那短暂泄露的柔软和困惑彻底掩埋。

然而,一股更汹涌、更扎实的暖流却悄然从心底最深处涌起,冲刷着那份失落。沈疏没有消失,没有将他视作需要彻底清除的病毒源。他依旧在履行他自我设定的“责任”——照顾这个因他(至少他如此认定)而受伤的室友。他甚至提前准备好了保温桶里的热粥!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需要计算时间、提前准备的举动。这份沉默的、被精密包裹在“责任”和“规则”冰冷外壳下的照料,比任何言语的安慰或道歉都更有力地证明着:昨夜的一切,并非幻觉。冰层之下,那因他而起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只是被更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导入了“责任”的河道。

林见阳默默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保温桶微热的金属外壳,那温度透过皮肤,缓缓渗入心底。他拧开盖子,温润的米香混合着淡淡的谷物甜味扑面而来。白粥熬得火候极佳,米粒饱满软糯,几近融化,旁边独立的小格子里,是切得细如发丝、色泽清亮的酱瓜。他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粥的温度从喉咙一路熨帖到胃里,奇异地抚平了肋骨的隐痛,也一点点融化着心口的铅块。酱瓜的微咸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味蕾,带来久违的、属于生活的踏实感。

他一边吃,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近乎贪婪地观察着沈疏的背影。那人坐姿笔直如松,肩背的线条流畅而蕴藏着内敛的力量。晨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给他冷硬的侧影轮廓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暖的金边。耳机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但林见阳仿佛能穿透那层物理屏障,“听”到他指尖敲击键盘时那特有的、规律而冷静的“哒哒”声——那是属于沈疏的、秩序世界的背景音,是他赖以生存的、熟悉的节奏。

在这个由代码、规则和绝对洁净构成的世界里,林见阳的存在,如同一颗投入精密光刻机的异质尘埃,不断地引发着系统警报、程序错乱和参数偏移。但沈疏没有选择执行最高效的“清除”程序。他是在一次次濒临“系统崩溃”的边缘,艰难地调试着防火墙的参数,试图在保证核心系统安全的前提下,兼容这颗不断制造麻烦、却又让他无法彻底“格式化”的“尘埃”。

这份笨拙的、固执的、甚至带着自我折磨色彩的“兼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令人心颤的奇迹。

林见阳喝完最后一口温热的粥,胃里充盈着暖意,连带着受伤的身体似乎都轻盈了几分。他拿起药袋,仔细阅读着沈疏用极其工整、近乎打印体的字迹写下的服药说明。每一粒药片都被分装在独立的小药格里,标注着时间。他严格按照指示,就着沈疏提前倒好放在床头柜上的温水,将药片服下。温水滑过喉咙,带着一种被妥帖照顾的安心感。

沈疏的世界充满规则,那么,他就先做一个完美的“病号”,一个严格遵守医嘱、不给“监护人”增添额外变量和麻烦的模范室友。这是靠近他、理解他那套“运行规则”的第一步,也是在沈疏划定的“责任”疆界内,他能做出的最积极的回应。

阳光渐渐丰盈,慷慨地洒满了整个宿舍,将两个身影温柔地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一个在代码构建的虚拟世界里,用绝对的逻辑和冰冷的数据,维系着内心的秩序堡垒;一个在伤病的躯壳下,悄然孕育着滚烫的决心,准备在无声的战场上,一点一点地,耐心地,去凿开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秩序之茧。茧上的裂隙,在晨光无声的见证下,正悄然蔓延,透出内里未曾预料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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