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大宅的客厅,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却照不进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心里。
电视屏幕上,市长的面容意气风发,还在滔滔不绝地描绘着“南城星链”的宏伟蓝图。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沈家人的心上。
尤其是沈墨。
他站在那里,身体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一个月前,助理林安汇报时,他脸上那种嘲弄与不屑,此刻原封不动地反噬回来,在他的脸上反复抽打。
废地。
他亲口断定的,一文不值的废地。
如今,成了新城规划图上最中心、最耀眼的那颗星。
百倍。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资本疯狂的数字。
而这个机会,曾被他弃如敝屣。
沈家的主位上,沈严一言不发。
他是一家之主,是沈氏集团的掌舵人,此刻却只是沉默地坐着,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
空气里弥漫着压抑、震惊,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荒诞。
所有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都飘向了客厅角落的那个身影。
沈清辞。
她似乎完全游离在这场风暴之外。
她蜷在单人沙发里,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正低头专注地玩着手机。
屏幕上五颜六色的方块不断消除,发出清脆悦耳的电子音效。
这声音,在此刻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沈严动了。
他将那杯冷茶重重地放在红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砰。”
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这声音一跳。
沈墨的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看向父亲。
沈严没有看任何人,他站起身,径直走向书房。
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神经上。
几分钟后,他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份蓝色的文件夹。
他走到沈清辞面前,将那份文件夹丢在了她身前的茶几上。
“啪”的一声,比刚才的茶杯声更响。
沈清辞玩游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沈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你不是懂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客厅每个角落。
“看看这个。”
他用下巴点了点那份文件。
“算是我给你的考核。”
沈墨的呼吸一滞。
他认得那个文件夹,那是公司一个老大难的亏损项目,好几个项目组接手都束手无策,最后被判定为“鸡肋”,扔在那里无人问津。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考验沈清辞?
荒唐。
一个连大学都没毕业,整天只知道花钱和胡闹的妹妹,能看懂什么项目书?
这根本不是考核,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
沈墨的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感受,他想开口,却在接触到父亲那不容置喙的视线时,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客厅里,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沈清辞身上。
他们等着看她出丑,等着看她对着这份专业性极强的项目书,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然而,沈清辞只是懒懒地瞥了一眼那份文件。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文件夹掀开。
她的动作很随意,就像在翻一本不感兴趣的时尚杂志。
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暂停的游戏界面。
她只扫了一眼。
真的就只是一眼。
目光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上掠过,前后不过十几秒。
然后,她放下了文件,似乎准备继续她的游戏。
沈严的身体没有动,只是那么看着她。
沈清-辞似乎察觉到了那股压迫感,有些不耐烦地四下看了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色的水笔。
她再次拿起那份项目书,这一次,连坐姿都没有换。
笔尖在纸上划过。
“唰。”
她在一个数据上画了一个圈。
“唰。”
又一个。
她总共就画了三个圈,全都集中在成本预算那一页。
做完这一切,她把项目书和笔一起扔回茶几上,发出一片杂乱的声响。
她的话语,和她的动作一样,简单又直接。
“成本虚高,供应链有猫腻。”
客厅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墨更是无法理解,她到底在说什么?
成本虚高?供应链?这些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充满了违和感。
沈清辞却没理会众人的反应,她补上了后半句,像是在做一个最终的宣判。
“这个项目本身没问题,是人有问题。”
说完,她拿起手机,屏幕解锁,悦耳的消消乐背景音乐再次响起。
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对她而言,不过是随口一句无足轻重的评价。
她不是想帮家族企业解决难题。
她只是纯粹地,讨厌这种不专业,并且充满了愚蠢错误的账目。
看着就让她心烦。
沈严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他低头,看着那份被画花了的项目书,看着那几个刺目的红色圆圈。
那几个数字,他亲自审核过,战略部的精英们分析过无数遍,都只归结于市场环境恶劣,原材料价格上涨。
人有问题?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完全沉浸在游戏世界里的女儿。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捡起了那份项目书,转身再次走进了书房。
沉重的门,被关上了。
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
几天后。
沈严的书房内。
跟了他二十年的老助理陈叔,恭敬地站在书桌前,将一份刚出炉的调查报告递了过去。
“董事长,您要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沈严接过报告,一页一页地翻看。
他的手指很稳,但翻页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报告的内容,清晰地印证了几天前女儿随口说出的那句话。
项目采购的原材料,价格比市场价高出百分之三十。
而负责这条供应链的,是公司的一位副总,也是沈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资金的最终流向,清晰地指向了这位副总在海外开设的私人账户。
成本虚高。
供应链有猫腻。
人有问题。
一字不差。
公司几十个精英分析师,几个月都找不到症结所在,被她一眼看穿。
陈叔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能感觉到,董事长的气压低得吓人。
“他倒是胆子不小。”
沈严终于开口,将报告合上,丢在桌上。
“董事长,那……怎么处理?”
陈叔小心翼翼地问。
“按规矩办。”
沈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
陈叔躬身退下。
书房里,又只剩下沈严一个人。
他拉开抽屉,拿出几天前那份被沈清辞画花了的项目书。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几个被红笔圈出来的数字。
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那个胆大包天的亲戚,也不是公司挽回的损失。
他想到的,是沈清辞。
是她当时那种不耐烦的、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一直以为,这个女儿被他养废了。
骄纵,任性,头脑简单,一无是处。
所以他放任,所以他失望,所以他用最严厉的方式对待她,试图将她“掰正”。
可现在,一个他从未解开的商业难题,被她用玩消消乐的间隙,随手就解决了。
西郊那块地,更是让他和整个沈氏集团的战略部,都成了笑话。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严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第一次对自己的教育方式,对自己二十多年来对女儿的认知,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或许,他那个所谓的“废柴”女儿,身体里住着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陌生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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