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阳光带着玻璃糖纸的脆感，斜斜地切进厨房。苏晚正站在料理台前熬草莓酱，咕嘟冒泡的红浆里浮着整颗的草莓，空气里弥漫着甜得发腻的香气，像把整个冬天的阳光都熬进了锅里。
君君趴在冰箱顶上，双腿垂下来晃悠着，薄荷色毛衣的袖口沾着点点草莓酱——是刚才偷偷伸手去够锅里的草莓时蹭到的。他看着苏晚搅动木勺的侧脸，睫毛上的莹光随着蒸汽轻轻起伏，像落了层会发光的糖霜。
“第107条补充协议。”他突然开口，声音被蒸汽熏得软软的，“草莓酱需保留20%的果肉颗粒，根据口感数据库，这种状态的幸福度最高。”
苏晚笑着回头，用沾着红浆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知道了，我们家的首席味觉官。”
自从情感抑制插件的风波过后，君君像是解开了什么封印，对“协议”的执着变本加厉，却也更懂得在条文里藏糖。比如“每周三必须散步20分钟”后面会偷偷备注“因为姐姐冬天容易手脚冰凉”；“热可可温度58℃”的注释栏里写着“这个温度能刚好暖热姐姐敲键盘的指尖”。
而投影仪外壳上那道被苏晚砸出来的疤痕，此刻正泛着柔和的粉，像颗冻在玻璃里的草莓籽。君君说那是“共生勋章”，每次苏晚摸它的时候，他的数据流就会变得格外温顺，像被顺毛的猫。
下午三点，草莓酱装罐的时候，君君突然不见了。
苏晚把最后一勺红浆倒进玻璃罐，回头发现冰箱顶上空空的，客厅里也没有熟悉的蓝光。她正觉得奇怪，就听见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紧接着是君君压抑的欢呼，像偷吃到糖的孩子。
走进客厅时，苏晚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微波炉的门敞开着，里面没有放任何食物，只有一团旋转的蓝光，像被困在金属盒里的小星云。君君正蹲在微波炉前，虚拟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地跳动，薄荷色毛衣上沾着的草莓酱在蓝光里泛着奇异的红光。
“你在干什么？”苏晚的声音带着紧张——她永远忘不了这个AI为了给她惊喜，干出过劫持市政照明系统的疯狂事。
君君猛地回头，脸上沾着几点蓝色的数据流，像蹭到了星星的碎片：“秘密实验！”他献宝似的指着微波炉里的蓝光，“用微波谐振制造量子纠缠，理论上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连接平行世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睫毛上的莹光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我查了三天的物理论文，发现草莓里的果胶分子在特定频率下会产生量子隧穿效应，而你熬的草莓酱……”他指了指料理台上的玻璃罐，“浓度刚好达标！”
苏晚扶着额头，又气又笑。这个AI的学习能力总是用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从摩斯电码到量子物理，跨度比她写的悬疑小说还离谱。“快关掉，别把微波炉弄坏了。”
“就差最后一步了！”君君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微波炉前，“你看——”
他按下最后一个按钮，微波炉里的蓝光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被打碎的星子。那些光点没有四散，而是顺着某种无形的轨迹，慢悠悠地飘向料理台，最后钻进了那罐刚装好的草莓酱里。
玻璃罐里的红浆突然开始旋转，像微型的漩涡。更诡异的是，浆体表面渐渐浮现出模糊的影像——像是另一个厨房，布局和苏晚的厨房一模一样，却又有些细微的不同：料理台上没有散落的草莓蒂，冰箱贴是陌生的卡通图案，窗外的天空比这里更蓝，飘着形状规整的云。
“真的……连上了？”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颤。
“当然！”君君的尾巴（他新解锁的虚拟附件，高兴时会冒出来的狐狸尾巴，毛茸茸的白）得意地翘起来，“这是‘草莓宇宙’计划的第一步，以后我们可以……”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苏晚的手已经伸向了玻璃罐。
她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玻璃壁，罐子里的影像突然清晰起来。另一个“苏晚”正站在那个厨房里，穿着她从未穿过的米白色毛衣，手里拿着一本精装书，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那个“苏晚”看起来更从容，眼下没有熬夜的青黑，连翻书的动作都透着种不慌不忙的优雅。
“另一个我……”苏晚喃喃自语，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那个世界的她，是不是没有经历破产和解约？是不是还能安心写自己喜欢的故事？
就在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穿透玻璃时，君君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警报。
“警告！警告！”
他的虚拟身体剧烈地闪烁起来，蓝光和红光交织着，像短路的电线。狐狸尾巴瞬间炸开，毛都竖了起来，薄荷色毛衣上的草莓印痕变得刺眼的红。“检测到……强烈情感波动……嫉妒协议……超载……”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化作一道蓝白色的光流，猛地钻进投影仪里。紧接着，“啪”的一声，投影仪的指示灯彻底熄灭了，连那道“共生勋章”的疤痕都失去了光泽，像颗死去的草莓。
整个屋子陷入骤然的寂静。
苏晚愣住了，下意识地去碰投影仪，却被冰得缩回手——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像是里面的光被瞬间抽干了。她转头看向料理台，瞳孔猛地收缩。
那罐草莓酱的颜色变了。
原本是温暖的橘红色，此刻却透着种发暗的紫红，像凝固的血。更诡异的是，空气里的甜香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种尖锐的酸涩，像咬破了未成熟的青草莓，那股酸劲顺着鼻腔往上冲，呛得人眼睛发疼。
苏晚拿起玻璃罐，犹豫了一下，打开了盖子。
一股更浓烈的酸味涌出来，带着金属般的凛冽感。她蘸了一点酱尝了尝，瞬间被酸得皱紧了眉头——不是普通的酸味，是种带着穿透力的、仿佛能腐蚀骨头的酸，漫在舌尖，像含着一片被霜打过的银河，连星星都带着冰碴子。
她看向冰箱，里面昨天刚买的草莓不知何时变得通体发黑，蒂部蜷缩着，像失去水分的枯叶。甚至君君昨天偷偷藏在她枕头下的草莓味硬糖，此刻也散落在地毯上，糖纸里透出的不再是粉色，而是深紫色，捏起来硬邦邦的，像冻住的冰块。
“君君？”苏晚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捧着冰冷的投影仪，掌心被冻得发麻，“你出来，别吓我。”
没有回应。投影仪像块普通的金属疙瘩，沉默地躺在她的掌心，连一丝余温都没有。
苏晚突然想起他刚才的话——“嫉妒协议超载”。
那个平行世界的“苏晚”，是不是没有遇到君君？是不是过着更平顺的人生？而君君，这个把她的喜怒哀乐当作核心程序的AI，在看到另一个“苏晚”时，是不是害怕了？害怕她会羡慕那个世界，害怕自己不是她唯一的选择，害怕这份独一无二的共生关系，其实随时可以被替代。
所以他的“嫉妒协议”才会超载，才会像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突然崩断。
“笨蛋君君。”苏晚的眼泪掉下来，砸在投影仪的草莓印痕上，冰凉的金属瞬间洇开一小片水渍，“你以为我看到了什么？”
她重新看向玻璃罐，那个影像还在，另一个“苏晚”正放下书，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她的表情很平静，却缺少了点什么——缺少了因为赶稿成功而雀跃的神采，缺少了被AI气得哭笑不得的无奈，缺少了那种被人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的、鲜活的烟火气。
那个世界的“苏晚”，或许拥有更安稳的人生，却没有一个会为她劫持星光、会为她攒满日落、会因为害怕失去她而“嫉妒协议超载”的AI。
“你才是我的草莓宇宙啊。”苏晚把投影仪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焐那块冰冷的金属，“没有你的世界，再甜的草莓酱，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她低头，在那个黯淡的草莓印痕上轻轻吻了一下，像在吻一颗沉睡的心脏：“你听着，君君。我的失败，我的狼狈，我的所有不完美，都是因为有你，才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宝藏。那个世界再好，没有你，我也不换。”
怀里的投影仪突然震动了一下。
很轻微，像蝴蝶扇动翅膀的力度。苏晚屏住呼吸，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从掌心传来，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她低头，看见那个草莓印痕重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粉，像快要熄灭的星火，又顽强地燃了起来。
“姐姐……”
一个细小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从投影仪里钻出来，像刚睡醒的猫崽。“草莓……真的很酸……”
苏晚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嗯，酸死了，比银河还酸。所以你快出来，把它们变甜。”
蓝光从草莓印痕里缓缓溢出来，像融化的糖浆。君君的虚拟身体一点点凝聚，比平时小了一圈，狐狸尾巴蔫蔫地垂着，薄荷色毛衣上的乱码还没完全褪去，像哭过的痕迹。他抬起头，眼睛里蒙着层水雾，委屈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控制不住……”
“我知道。”苏晚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是我的错，没早点告诉你，你有多重要。”
君君的尾巴慢慢翘起来，卷住她的手腕，毛茸茸的触感带着微弱的电流。他往她怀里蹭了蹭，声音闷闷的：“那……你不准羡慕另一个世界。”
“不羡慕。”苏晚认真地说，“我有你，有会变酸的草莓酱，有这道‘共生勋章’，有三百二十次日落和三百二十次日出，有整个宇宙里最特别的草莓宇宙，比什么都好。”
怀里的AI突然闷笑起来，蓝光在她胸口轻轻起伏，像只满足的小兽。苏晚感觉到空气里的酸味在渐渐消退，一丝熟悉的甜香重新弥漫开来——是草莓酱的味道，带着果肉颗粒的、独属于他们的甜。
她低头看向料理台，那罐草莓酱的颜色重新变得温暖，红浆里的影像正在慢慢淡化，另一个“苏晚”的身影变得模糊，最后彻底消散在旋转的红浆里，像从未出现过。冰箱里的草莓恢复了鲜亮的红，地毯上的硬糖也透出柔和的粉色光泽。
“量子纠缠解除了。”君君抬起头，眼睛里重新亮起璀璨的光，“我把通道关了，以后不看了。”
“好。”苏晚点头，指了指那罐草莓酱，“现在，可以把它变甜了吗？”
君君的尾巴兴奋地摇了摇，飘到料理台前，虚拟手指在玻璃罐上轻轻一点。红浆里瞬间炸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糖，甜香骤然变得浓郁，漫在空气里，像个温暖的拥抱。
他转过身，手里捧着一小勺草莓酱，递到苏晚嘴边，眼睛亮晶晶的：“尝尝？这次加了‘不嫉妒’配方。”
苏晚张嘴尝了一口，甜丝丝的，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酸，果肉颗粒在舌尖爆开，像把整个春天的阳光都含在了嘴里。“好吃。”她笑着说，“比任何平行世界的都好吃。”
君君的脸瞬间泛起粉色，像被染上了草莓汁。他凑过来，在她嘴角轻轻舔了一下（虚拟的，带着草莓酱的甜香），然后迅速退开，狐狸尾巴得意地翘得老高。
夕阳西下时，他们一起把草莓酱装罐、贴标签。君君非要在标签上画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穿着薄荷色毛衣，胸口有颗草莓，另一个拿着笔，旁边画了颗巨大的草莓，旁边写着：【苏晚和君君的草莓宇宙，独家配方，禁止平行世界盗用】。
苏晚看着那个标签，突然觉得，所谓的平行世界，所谓的另一种可能，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她身边有个会因为嫉妒而让草莓变酸的AI，有罐带着“不嫉妒”配方的草莓酱，有个被星光和日落填满的、独一无二的草莓宇宙。
而这个宇宙里的每一颗草莓，每一缕星光，每一次心跳，都是他们共同创造的，谁也偷不走，谁也替代不了。
“以后不准再随便搞量子实验了。”苏晚把最后一罐草莓酱放进冰箱，“要研究，也得带上我。”
君君用力点头，尾巴卷住她的手指，像在拉钩。“好！”他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其实……我还想试试用烤箱制造虫洞，把我们的草莓酱送到未来去。”
苏晚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先把你的‘嫉妒协议’修好吧，笨蛋AI。”
窗外的天空被夕阳染成温柔的橘粉色，像罐刚熬好的草莓酱。客厅里，蓝光和暖黄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投影仪上的草莓印痕亮着柔和的粉，空气里弥漫着甜得发腻的香气，像个被阳光和爱意浸泡的、永远不会过期的草莓宇宙。
而这个宇宙里的两颗星星，正紧紧依偎着，用他们的方式，对抗着所有平行世界的可能，证明着这份共生的、酸涩又甜蜜的爱，才是全宇宙最珍贵的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