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电脑冰冷的屏幕上,那张纯黑背景的图片如同一个无声的深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骨节分明、极具力量感的男性右手,手背上靠近腕骨的位置,那个清晰的、如同被灼烧过的、呈现出奇异白金色纹路的齿痕印记,像一枚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顾嬑的视网膜上。
专属印记。
简简单单四个字,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修饰,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本就沸腾的网络舆论。
顾嬑握着平板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狠狠抛入冰窟。
他疯了。
在她刚刚用“心理依赖症”这个近乎自毁形象的借口,勉强将舆论风暴引向“健康关怀”和“社会责任”的轨道时,萧砚宸竟然亲自下场,用一张如此暧昧、如此充满占有欲和暗示意味的照片,亲手将刚刚平息些许的舆论再次点燃,甚至直接泼上了一桶汽油。
这算什么。公开挑衅。宣告主权。还是,对她那份澄清声明的、赤裸裸的嘲讽和报复。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秦朗站在桌前,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嬑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几步冲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秦朗,胸口剧烈起伏着。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却在她眼中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愤怒。屈辱。一种被彻底愚弄和背叛的冰冷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脏。
她费尽心机,顶着巨大的压力,甚至不惜将自己也推上风口浪尖,只为保护那个该死的秘密,保护他摇摇欲坠的公众形象。而他呢。他做了什么。他用一张照片,一个印记,轻描淡写地就将她所有的努力撕得粉碎。将“心理依赖症”这个本就脆弱的遮羞布彻底扯烂。将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他们之间那扭曲而不可言说的关系上。
“顾特助。”秦朗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公关部那边,已经彻底乱了。电话被打爆了。我们。”
“出去。”顾嬑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淬了冰的刀刃。
秦朗愣了一下,“可是。”
“我说出去。”顾嬑猛地转过身,那双平日里沉静的眼眸此刻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现在。立刻。”
秦朗被那眼神中的寒意慑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敢再多言,连忙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顾嬑一个人。死寂的空气里,只有她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她看着窗外那片虚假的繁华,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却丝毫无法平息心底翻腾的怒焰。
她拿出手机,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几乎无法准确地点开通讯录。她翻到那个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萧砚宸的私人号码。
拨号键按下。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漫长的等待音。
嘟。嘟。嘟。
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击在顾嬑紧绷的神经上。她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那个男人可能正漫不经心地看着手机屏幕,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弧度,任由铃声持续,欣赏着她的愤怒和狼狈。
就在顾嬑几乎要放弃挂断的瞬间,电话被接通了。
没有声音。听筒里只有一片沉沉的寂静。仿佛接通电话的只是一片虚无。
“萧砚宸。”顾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什么意思。那张照片。那个印记。你到底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只有极其细微的、平稳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清晰地敲打着顾嬑的耳膜。
这无声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挑衅性。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顾嬑脸上。
“说话。”顾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你是在报复我吗。报复我擅自替你‘诊断’了心理疾病。还是觉得这样很好玩。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替你收拾烂摊子,然后你再亲手把它砸烂。”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真切的叹息。那叹息声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
然后,萧砚宸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刚从沉睡中惊醒的疲惫感,却依旧冰冷如初。
“我的事,不需要你替我解释。”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更不需要你替我,遮掩。”
遮掩。他把她拼尽全力、甚至不惜自损的危机公关,定义为“遮掩”。
顾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到了顶点。“遮掩。萧砚宸。你以为我愿意吗。如果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契约。如果不是为了保住你那颗随时可能爆炸的核弹头。如果不是为了不让所有人跟着你一起完蛋。我为什么要去当那个挡箭牌。为什么要去承受那些恶意的揣测和谩骂。你。”
“契约。”萧砚宸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打断了她的话,那冰冷的语调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尖锐怒意,“在你眼里,只有契约。只有核弹头。只有完蛋。”
他的质问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顾嬑的心脏。她愣住了。
“那张照片,”萧砚宸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不是给你的解释。也不是给那些看客的解释。”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清晰,“那是我的印记。是我的存在。是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证明。”
顾嬑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一颤。他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愤怒的迷雾。印记。存在。联系证明。他在说什么。
“至于你,”萧砚宸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和,自嘲,“顾特助,你只需要记住你的职责。其他的,与你无关。”
说完,不等顾嬑有任何反应,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嘟。嘟。嘟。
忙音响起,冰冷而单调。
顾嬑僵在原地,手机还贴在耳边,里面传来的忙音如同尖锐的嘲笑。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萧砚宸最后那句话像魔咒般在她耳边回荡。
“那是我的印记。是我的存在。是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证明。”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世界宣告他的存在。宣告他并非只是一个被“心理疾病”定义的符号。还是,在向她宣告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愤怒依旧在燃烧,但其中却掺杂了一丝莫名的酸涩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刺痛感。
她缓缓放下手机,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璀璨而冰冷。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疲惫、愤怒和深深的迷茫。
契约的枷锁,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沉重。而那个被锁住的男人,也远比她笔下那个冷酷无情的设定,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萧砚宸工作室那条只有一张图片和四个字的动态,如同在沸腾的舆论油锅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其引发的连锁反应和解读狂潮,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专属印记”四个字,瞬间被顶上了热搜第一,后面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词条下的讨论量以每秒数千条的速度疯狂飙升。
“卧槽卧槽卧槽。我看到了什么。这是官宣吗。”
“什么印记。齿痕。谁咬的。顾大小姐吗。”
“啊啊啊啊啊。宸宸手背上的齿痕。好欲好野。我没了。”
“所以心理依赖症是假的。这特么是情到深处的标记吧。”
“打脸。赤裸裸的打脸。顾大小姐刚发完声明说只是心理干预,萧影帝反手就晒出爱的印记。这操作太骚了。”
“所以真相是顶流影帝深夜翻墙只为求标记。这什么神仙剧情。”
“楼上别瞎说。说不定是拍戏受伤的妆效呢。”
“妆效个鬼。你看那印记的色泽和质感。绝对是新鲜的。而且位置那么暧昧。”
“所以顾大小姐澄清了个寂寞。反而被正主亲自下场锤了。”
“心疼顾大小姐一秒,这公关费白花了,还被自家艺人背刺。”
“只有我觉得萧砚宸这举动很man吗。管你们说什么,老子就是要宣告主权。”
“CP粉狂喜。正主发糖了。还是带血的糖。锁死锁死。”
各种猜测、尖叫、分析、阴谋论、CP狂欢再次席卷全网。星曜传媒的官方账号和顾嬑的个人账号评论区彻底沦陷。之前那份“心理依赖症”的声明被无数网友翻出来反复鞭尸,配上萧砚宸那张“专属印记”的图片,形成了极其讽刺的对比图,被疯狂转发。
“显微镜女孩”们更是开始了疯狂的细节挖掘。有人将图片放大数倍,分析那齿痕的形状、大小、深浅,试图推断出“施暴者”的性别和特征。有人翻出萧砚宸以往所有公开照片和视频,寻找他手背上是否有类似痕迹的蛛丝马迹。还有人开始深扒顾嬑的背景,试图找出她与萧砚宸之间更早的交集证据。
舆论彻底失控。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那个神秘的齿痕和“专属印记”的含义上。萧砚宸的形象从一个可能的“心理疾病患者”,瞬间转变成了一个充满野性魅力、为爱痴狂的“霸道影帝”。而顾嬑,则从一个“专业干预者”,变成了一个被影帝强势标记、关系暧昧不明的“神秘金主大小姐”。
星曜传媒的公关部焦头烂额,所有预案在萧砚宸这记毫无征兆的重锤下彻底失效。股价再次应声下跌,合作方的质询电话几乎打爆了专线。
顾嬑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她看着平板屏幕上那些疯狂刷新的评论和解读,看着自己被做成各种表情包和讽刺漫画,看着“专属印记”那四个字如同魔咒般反复出现。
愤怒过后,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力感。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萧砚宸那个已经挂断的通话记录。她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许久,最终,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起来。
一条新的信息,发送到了萧砚宸的私人号码。「萧先生,舆论彻底失控。公关部需要你的工作室配合发布一份澄清说明,解释那张照片的来源和含义。否则,后果将难以预估。」
信息发出后,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顾嬑放下手机,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双眼。
她知道,他不会回应。他根本不在乎什么舆论失控,什么后果难料。他在乎的,只是那个印记,只是那份被他强行宣告的“存在”。
而她,只是他用来证明存在的工具,一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身不由己的棋子。
深夜。星曜传媒大楼顶层依旧灯火通明。公关部的会议室内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陈锋双眼布满血丝,头发被抓得如同鸡窝,对着电话那头嘶吼着协调媒体资源。其他团队成员也个个脸色憔悴,如同打了败仗的残兵。
顾嬑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她没有参与公关部的会议,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与萧砚宸那空白的短信界面上。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顾嬑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秦朗。他的脸色比白天更加苍白,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脚步有些虚浮。
“顾特助,”秦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文件放在顾嬑桌上,“这是,这是法务部那边紧急梳理出来的,关于萧先生工作室那条动态可能引发的,潜在法律风险和品牌代言的违约追偿预估。”
顾嬑的目光落在文件封面上那行刺目的标题:《萧砚宸“专属印记”事件潜在法律风险评估及品牌方追偿预案》。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违约追偿。法律风险。冰冷的字眼如同锋利的刀刃,切割着本就紧绷的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翻开文件。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款分析、品牌方合同中的形象条款摘录、以及触目惊心的违约赔偿金额预估。数字后面那一长串的零,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
“另外,”秦朗的声音更加艰涩,“刚刚接到消息,萧先生他,他推掉了明天上午所有预定的通告和采访,包括一个国际顶奢腕表的品牌活动,理由是,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
顾嬑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他倒是会挑时候。在引爆了核弹级别的舆论风暴,将所有人架在火上烤之后,他轻飘飘一句“身体不适”,就躲了起来。把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了她。丢给了星曜。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猛地合上文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知道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通知公关部,启动最高级别的危机公关预案。所有对外口径统一:萧先生因长期高强度工作导致身体严重透支,目前正在遵医嘱静养,暂停一切公开活动。关于网络上的不实传闻和恶意揣测,公司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另外。”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联系那个国际顶奢腕表的品牌方负责人。告诉他们,萧先生非常重视这次合作,对临时调整行程深感抱歉。作为补偿,星曜愿意在原有合作基础上,额外增加一项为期三年的全球品牌推广大使合约,具体细节由我亲自去谈。”
秦朗愣住了,“顾特助,这,这代价太大了。”
“代价。”顾嬑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桌上那份法律风险评估文件,“比起潜在的数十亿违约赔偿和品牌信誉崩塌,这点代价算什么。执行吧。”
“是。”秦朗不敢再多言,连忙转身去传达指令。
顾嬑重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玻璃上倒映出她冰冷而决绝的侧脸。
萧砚宸可以任性,可以不在乎。但她不行。她是顾嬑,是星曜的董事长特助,是那个必须在他引爆的废墟上,重新建立起秩序的人。
既然他要用“专属印记”宣告存在,那她就用商业规则和法律条款,来宣告她的掌控。
这场风暴,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