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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撕碎的婚书如同猩红的雪,在梁家小院死寂的寒风中打着旋儿。梁小燕冲出那令人窒息的门洞,并没有跑远。她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本能地蜷缩在屋后柴垛最深的阴影里。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冬夜的酷寒,身体因为剧烈的愤怒和奔跑而滚烫,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柴禾,又激起一阵阵寒颤。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悲鸣和嘶吼。

很快,屋内的死寂被打破。张秀英撕心裂肺的哭喊,梁建国压抑着暴怒的咆哮,王家爹娘惊慌失措的劝解,王小虎失魂落魄的嗫嚅……各种声音混杂着穿透土墙,像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她紧紧抱住膝盖,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用身体的痛楚来对抗那冰冷的绝望。

逃!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强烈地占据了她全部的意识!

不是冲动,是必须!留在这里,只有被那沉重的“亲情”和包办的婚姻碾碎灵魂!

寒风像刀子刮过裸露的皮肤。梁小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的火焰在寒夜里渐渐冷却,转化为一种冰冷的清醒。

第一步:钱。

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她需要路费,需要进城后活下去的资本。

梁家的钱……张秀英总是把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藏在……

记忆如同黑暗中的探照灯,瞬间锁定——灶房!那个掉漆的深红色木柜!最底层!那个打着补丁的旧帆布包后面!

柴垛外的哭闹声渐渐平息,沉重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是梁建国烦躁的踱步声。接着是王家爹娘带着失魂落魄的王小虎告辞的声音,门轴发出沉重而压抑的“吱呀”声。最后,是张秀英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和梁建国低沉沙哑的呵斥。

夜,更深了。寒风呜咽,冻土坚硬。

梁小燕在柴垛冰冷的阴影里,像一尊失去温度的雕像,一动不动地蛰伏着。身体冻得麻木,意识却异常清醒。她计算着时间,聆听着屋内的动静。

终于,堂屋的油灯熄灭了。接着,是张秀英和梁建国那间屋子传来的沉重的叹息,以及辗转反侧床板发出的轻微“吱嘎”声。又过了许久,那叹息和辗转声才渐渐被粗重而疲惫的鼾声取代。

时机到了!

梁小燕极其缓慢地活动了一下冻僵的四肢,像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从柴垛深处钻了出来。冰冷的月光洒在寂静的院子里,投下清晰的、晃动的树影。她赤着脚,踩在冰冷刺骨的土地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落地无声。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掩盖了她微弱的呼吸。

她贴着墙根的阴影,迅速移动到灶房门口。门是虚掩的,农村夜里为了透气,很少锁死。她侧身闪了进去,反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门掩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月光。

灶房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灶膛口残留的灰烬,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暗红余温,勉强勾勒出炉灶的轮廓。浓重的柴烟味、剩饭菜的馊味和冰冷的土腥气混合在一起。

梁小燕屏住呼吸,凭着白天的记忆,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着走向那个角落的深红色木柜。指尖触碰到冰凉粗糙的柜门,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侧耳倾听,隔壁屋子梁建国的鼾声沉重而规律,张秀英似乎也在沉睡。

她颤抖着手,摸向柜门挂着的、那把冰冷的铁锁。钥匙……钥匙在张秀英身上!白天看她别在裤腰带上!

难道要功亏一篑?

不!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灶台!那根撬开阁楼皮箱的、生锈的铁钉!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迅速在冰冷的灶台上摸索,指尖触碰到那根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硬物!

她回到木柜前,将铁钉尖端狠狠插进锁扣与柜门木板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撬!

“咔!”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中却如同惊雷的脆响!锁扣的木头承受不住力量,崩裂了一小块!锁虽然没有完全打开,但柜门被撬开了一道足以伸手进去的缝隙!

梁小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侧耳倾听,隔壁的鼾声似乎顿了一下!她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止了!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几秒钟后,鼾声再次响起。

她不敢再撬,颤抖着手,顺着那道缝隙探进柜子里。里面是熟悉的旧衣物粗糙的触感。她凭着记忆,摸向最底层,果然触到了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她将帆布包费力地拖出来一点,手伸到后面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用厚塑料布紧紧包裹的物体!是个挎包!

梁小燕的心狂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拽了出来。塑料布摩擦发出窸窣的轻响,每一声都让她头皮发麻!她迅速抱着包裹,蜷缩在冰冷的灶台角落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用身体挡住可能的光线,然后颤抖着剥开层层塑料布。

那个沾着泥污、质地精良的挎包再次出现在手中。冰冷,沉重,像一块墓碑。

她拉开拉链,手伸进去。先摸到的是钱包!她抽出那个棕色的皮质钱包,打开。借着灶膛口那点微乎其微的暗红光线,她看到里面厚厚一沓红色的百元钞票!那鲜艳的颜色,在黑暗中如同燃烧的火焰,灼烧着她的眼睛!

她的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她飞快地抽出两张!犹豫了一瞬,又抽出一张!三百块!应该够买车票和几天的饭钱了!她不敢多拿,怕被发现。她迅速将剩下的钱塞回钱包,钱包塞回挎包,又胡乱将塑料布裹紧包裹,塞回帆布包后面,再用力将帆布包推回柜子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灶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被寒风一激,冰冷刺骨。手里紧紧攥着那三张带着皮革和油墨气息的百元钞票,像攥着通往自由的船票。

第二步:身份和借口。

钱有了,怎么走?如何不引起怀疑地离开梁家沟?

梁小燕的脑子飞快转动。硬闯?不可能。梁建国现在肯定像防贼一样防着她。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能让张秀英放她出门的理由。

她的目光落在手里的钞票上,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现。

探亲!进城探亲!

张秀英说过,她有个远房表姨,早年嫁到了城里,虽然多年不走动,但确有其人!用这个借口!

她仔细回忆张秀英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表姨夫好像姓赵?住在……城西?具体地址张秀英也含糊不清。但这不重要!只要能骗过张秀英,让她放自己出门就行!

第三步:藏匿身份证明。

那本《现代酒店运营管理实务》和那张麦田照片,是她确认自己是不是“梁小燕”身份的唯一凭证!必须带走!但绝不能被发现!

她蹑手蹑脚地溜回自己那间冰冷的土坯房。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糊着塑料纸的小窗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惨白的光斑。

她迅速走到炕边,蹲下身,手伸进冰冷的炕洞里摸索。指尖触碰到那个锈迹斑斑的旧饼干铁盒!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头一定。她将盒子拿出来,打开盖子。深蓝色的书封和那张泛黄的照片安静地躺在里面。

她将铁盒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生命。然后,她走到墙角那个破旧的小包袱前(里面是几件张秀英给的旧衣服)。她挑出一件相对厚实、颜色深暗的旧棉袄。拿起炕头针线笸箩里一根最粗的针,穿上灰线。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拆开棉袄内侧靠近腋下位置的一道接缝。动作笨拙却异常坚定。然后,她将三张百元钞票卷成细小的卷,小心地塞进拆开的棉絮夹层里。再用针线,一针一线,极其细密地将那道缝隙重新缝合!针脚粗糙,但足够牢固。最后,她将那个冰冷的铁盒,也用几件旧衣服严严实实地裹好,塞进了包袱最底层。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那件缝了钱的旧棉袄,仔细叠好,放在包袱最上面。

天光微熹,窗纸透进朦胧的青灰色。

梁小燕抱着那个小小的包袱,蜷缩在冰冷的炕沿边。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亢奋异常。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眼神冰冷而锐利,像磨好的刀子。

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张秀英像往常一样,推开这扇门,送来“关怀”和“温暖”。而这一次,她将用精心编织的谎言,换取通往自由的门票。

冬日的清晨,寒风依旧凛冽。院子里传来张秀英压抑的咳嗽声和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了她的门外。

梁小燕深吸一口气,迅速躺下,拉过那床带着霉味的旧被子盖好,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做出沉睡的样子。只是那放在被子外、紧握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张秀英端着半碗冒着热气的稀粥,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昏暗中,她看着炕上“女儿”沉睡的侧脸,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

“妮儿……”她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心翼翼,“起来……喝点热粥吧……娘……娘熬的……”

梁小燕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张秀英,那眼神里没有了昨夜的疯狂恨意,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娘,”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我昨晚梦见表姨了……就是嫁到城里那个赵表姨……她病了,托梦给我,说想见我最后一面……”

张秀英端着粥碗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粥溅出几滴,烫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梁小燕:“表……表姨?赵……赵家表姨?”

“嗯。”梁小燕垂下眼帘,避开张秀英探究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伤和恳求,“梦里她哭得好伤心……说想老家的人……娘……我想……我想进城去看看她……行吗?”

张秀英彻底愣住了。表姨?赵家?病了?托梦?这突如其来的借口,荒诞却又……合情合理?她看着女儿苍白疲惫的脸,看着她眼中流露的哀求和虚弱,她真的觉得于心不忍,心里真的有种冲动:让她去!让她离开几天!也许……也许她气消了?也许……见了城里亲戚,会想回来过安稳日子?也许……这是老天爷给的一个台阶?

各种想法在张秀英心中激烈交战。她端着粥碗,手抖得更厉害了。

“妮儿……这……这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人进城……娘……娘不放心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阻拦。

“娘,”梁小燕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着张秀英,“我就去几天!看看表姨就回来!你不让我去,我这心里……堵得慌……这日子……也没法过了!”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张秀英心上。

张秀英浑身一颤!看着女儿眼中那冰冷决绝的光芒,再想到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撕闹和那句“关不住我”……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倒了犹豫。她不能让“妮儿”再闹了!不能再刺激她了!也许……也许让她出去透透气……是好事?

“……好……好……”张秀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又涌了上来,“娘……娘让你去……娘给你……给你拿点路费……”她慌乱地放下粥碗,转身就要去拿钱。

“不用了,娘。”梁小燕立刻阻止,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我还有点上次赶集剩下的零钱……够了。”她拍了拍枕边的旧包袱。

张秀英看着她,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捂着嘴,压抑地呜咽起来。

梁小燕不再看她,掀开被子,穿上那双半旧的棉鞋,背起那个小小的、装着全部希望和过往秘密的包袱。她走到门口,掀开厚重的蓝布门帘。

冰冷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自由的、却也前途未卜的气息。

她没有回头。一步踏出了这个囚禁了她数月之久的牢笼。

院门口,梁建国像一尊沉默的铁塔,抱着胳膊,堵在那里。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梁小燕。

梁小燕的脚步顿了一下,心猛地一沉。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挺直了背脊,迎向梁建国那能穿透人心的目光。

“爹,”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我去城里看看赵表姨,她病了。过几天就回来。”

梁建国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审视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寒风在两人之间呼啸。

许久,久到梁小燕几乎要撑不住那平静的伪装,梁建国才极其缓慢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他没有让开,但那堵在门口的巨大身影,微微侧开了一点。

那一点缝隙,足够她通过。

梁小燕不再犹豫,抱着包袱,低着头,从那道缝隙中快步走了出去。脚步踩在冻硬的土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只是抱着那个冰冷的铁盒和缝在棉袄里的三百块钱,朝着那条通往县道的土路尽头,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身后,梁家小院的门槛上,张秀英捂着嘴,压抑的哭声被寒风吹散。梁建国依旧像铁塔般立在门口,望着女儿决绝远去的单薄背影,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而远处,王小虎家的院墙后,一个憨厚的身影探出头,失魂落魄地望着那个消失在土路拐角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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