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ethelred Holdings的办公室位于巴黎十六区一栋低调而奢华的奥斯曼建筑顶层。视野极佳,可以远眺埃菲尔铁塔,内部装修是现代极简风格,与顾域在拉丁区的公寓如出一辙,冰冷,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温度。
莫女士早已等候在那里。她依旧是那副冰冷干练的模样,仿佛一台没有感情的精密仪器。她向晚晴简要介绍了公司的核心团队——几位来自不同国家、背景各异却同样能力出众的金融和法律专家。他们对晚晴的到来表现得礼貌而疏离,眼神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或者说,是对于“老板身边突然出现的女人”的本能评估。
晚晴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她花了几天时间彻底梳理了Aethelred的投资组合和正在进行的项目。顾域的生意版图确实庞大,涉及新能源、高科技、甚至一些欧洲老牌奢侈品牌的股权收购,资金流动复杂得像迷宫,但整体风格激进且精准,带着强烈的顾氏印记——高风险,高回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是手段更国际化、更隐蔽。
莫女士作为副手,能力毋庸置疑,但她的存在更像是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时刻提醒晚晴她所处的地位。晚晴不动声色,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用专业和效率来确立自己的权威。她很快发现,一个涉及收购瑞士某百年钟表品牌的案子存在重大法律隐患,对方家族内部矛盾激烈,收购协议中埋藏着几个极其隐蔽的陷阱。
她连夜准备了一份详尽的风险评估报告,在第二天早上的项目会议上直接提了出来。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几位原本对她不以为然的项目组成员脸色变得凝重。莫女士看着报告,眼神闪烁,最终点了点头:“苏律师指出的问题确实存在,是我们之前的疏忽。”
顾域当时并不在场,但会议结束后不久,晚晴就收到了他言简意赅的信息:“做得不错。”
没有过多的赞美,但这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晚晴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她开始在这片陌生的战场上,一点点地找回自己的价值和节奏。
工作之余,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巴黎的冬天漫长而阴郁,她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办公室或公寓里,偶尔由那位沉默的司机兼保镖保罗陪同,在附近街区散步。保罗是个前法国外籍军团的士兵,话极少,但眼神锐利,身手不凡,的存在无声地昭示着潜在的危险。
顾域似乎非常忙碌,经常不见踪影,有时甚至几天不回来。即使回来,也多是深夜,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和冷冽的气息,有时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晚晴不敢深想。他们之间的交流大多限于工作,偶尔一起吃饭,也是气氛微妙,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界线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不再像在上海时那样,流露出明显的占有欲和侵略性,反而变得有些……克制和疏离。那枚银色的指环始终戴在他的无名指上,像一种无声的宣告或禁忌,晚晴从未敢问及。
这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涌的关系,在抵达巴黎两周后,被一封精致的邀请函打破。
邀请函来自德·拉·图尔家族,一个在法国历史悠久的贵族世家,邀请顾域参加周末在卢瓦尔河谷家族古堡举行的慈善晚宴。邀请函上特意注明:“诚挚邀请顾域先生及女伴莅临。”
“德·拉·图尔家族,”莫女士在向顾域汇报时语气略带凝重,“是我们试图收购的贝尔蒙多钟表品牌最大的隐性股东之一,也是收购案最主要的反对者。老伯爵菲利普·德·拉·图尔是个极其顽固的老派贵族,视家族荣誉高于一切,对‘外来资本’尤其是我们这种背景的,抱有很深的敌意。这次晚宴,恐怕是场鸿门宴。”
顾域看着那张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邀请函,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鸿门宴?正好。省得我去找他们了。”他抬眼看向晚晴,“准备一下,周末你和我一起去。”
晚晴的心微微一紧。这种级别的欧洲贵族晚宴,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充满了未知的礼仪和潜在的敌意。
“我需要做什么?”她保持镇定地问。
“做你自己就好。”顾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意味深长,“或者说,做好‘顾域女伴’该做的事。让他们看清楚,我们是谁。”
他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自信。晚晴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社交活动,更是一次展示实力、震慑对手的舞台。而她,将作为顾域身边最直观的“配饰”和“武器”,一同出席。
周末傍晚,保罗开车载着他们驶离巴黎,前往卢瓦尔河谷。沿途是典型的法国乡村风光,冬日的田野显得有些萧索,但远处星罗棋布的古老城堡依然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德·拉·图尔家族的古堡坐落在一条宁静的河流旁,气势恢宏,带着历经数百年风雨的沧桑与傲慢。城堡门口停满了各种豪车,穿着复古制服的侍者穿梭其间。
晚晴今晚穿了一条顾域让人送来的、迪奥高级定制的墨绿色丝绒长裙,款式简约优雅,却极衬她的气质和身材,搭配着简约的钻石首饰,整个人看起来高贵冷艳,又不失东方特有的神秘感。顾域则是一身剪裁完美的Tom Ford晚礼服,英俊迫人,气场强大。
他们携手走入城堡大厅的那一刻,原本喧闹的会场有了瞬间的寂静。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好奇、审视、惊艳、忌惮……各种情绪交织。欧洲老钱阶层的矜持与排外,在这种场合体现得淋漓尽致。
老伯爵菲利普·德·拉·图尔是一位白发苍苍、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如鹰的老人。他在管家的陪同下走上前来,礼节性地与顾域握手,语气客气而疏离:“顾先生,欢迎光临。这位是?”
“我的合伙人,苏晚晴小姐。”顾域介绍得言简意赅,却刻意模糊了“合伙人”的具体含义。
老伯爵的目光落在晚晴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微微颔首:“苏小姐,幸会。”他的法语带着浓重的口音,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打量一件来自东方的精美瓷器。
晚晴心中不悦,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用流利的法语回应:“很荣幸受邀,伯爵先生。您的城堡非常美丽。”她的法语是大学时辅修的,后来在工作中也时有使用,虽不如母语流畅,但足以应对。
老伯爵似乎有些意外她的法语水平,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并未多言,只是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便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晚宴正式开始。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宾客们按身份地位落座,顾域和晚晴的位置被安排在了相对靠后的一桌,显然并非主宾。同桌的几位多是些依附于德·拉·图尔家族的小贵族或商人,态度或谄媚或冷淡。
晚晴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那种无形的、冰冷的排斥感。但她并不怯场,反而激起了骨子里的好胜心。她从容地使用着餐具,举止优雅,与顾域偶尔低声交谈时,神态自若,完全不像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
席间,一位自称是某基金会主席、与德·拉·图尔家关系密切的胖先生,故意将话题引向了亚洲经济,言语间充满了刻板印象和隐晦的歧视。同桌的其他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等着看晚晴如何应对。
晚晴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胖先生,用清晰而标准的法语说道:“杜邦先生,感谢您对亚洲经济的‘关心’。不过,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新的报告,亚洲新兴市场的增长潜力和抗风险能力,似乎远高于某些陷入停滞的欧洲老牌经济体。或许,在讨论宏观趋势之前,我们更应该关注如何打破壁垒,实现真正的合作共赢?”
她的话语不卑不亢,既有数据支撑,又暗含机锋,直接戳破了对方虚伪的礼貌。那位杜邦先生顿时语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顾域坐在一旁,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递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这个小插曲过后,同桌的人看晚晴的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多了几分郑重和忌惮。
晚宴后的舞会环节,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顾域很自然地邀请晚晴跳第一支舞。他的手揽住她的腰,引导她在华丽的舞池中旋转。他的舞步娴熟而富有侵略性,晚晴不得不集中全部精神跟随。
“表现不错。”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我只是不想给你丢脸。”晚晴微微偏开头,心跳有些失序。在这样暧昧的场合,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她无法保持完全的冷静。
“丢脸?”顾域低笑,“你今晚很耀眼,像一颗突然闯入他们保守星系的超新星,让他们既害怕又着迷。”
他的比喻让晚晴一怔。超新星?毁灭与重生?她抬头看向他,灯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如夜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插了进来:“顾先生,能否割爱,请苏小姐跳支舞?”
晚晴转头,看到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长相英俊却带着一丝阴郁气的年轻男人。他穿着考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晚晴,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和……挑衅?晚晴认出他是老伯爵的孙子,阿兰·德·拉·图尔,家族中生代的代表人物,也是收购案中最激烈的反对者之一。
顾域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揽着晚晴腰的手收紧了些,语气淡漠:“抱歉,阿兰先生,我的女伴今晚只属于我。”
阿兰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个假笑:“顾先生真是……保护欲旺盛。只是跳支舞而已,何必这么小气?还是说,苏小姐本人没有选择舞伴的权利?”他将矛头指向了晚晴。
一时间,周围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晚晴感到顾域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她知道这是阿兰故意在挑衅,想让她和顾域难堪。
她微微一笑,主动挽紧了顾域的手臂,看向阿兰,语气从容而疏离:“谢谢阿兰先生的好意。不过,我比较喜欢和熟悉的舞伴共舞。失陪了。”
说完,她轻轻拉了拉顾域,示意他离开舞池。顾域深深看了阿兰一眼,那眼神冰冷得让阿兰脸上的假笑都僵了一下,然后才带着晚晴转身离开。
走到相对安静的露台,晚晴才松了口气。顾域看着她,眼神复杂:“你刚才其实可以答应他。”
晚晴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我不想惹麻烦。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我说的是实话。”
顾域怔了一下,随即,眼底那层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
“你知道吗?”他低声说,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你冷静理智得让人生气,但又……该死的吸引人。”
晚晴的心猛地一跳,脸颊微微发热。露台上的寒风似乎都变得不那么冷了。
就在这时,晚晴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城堡二楼一个亮着灯的窗口。窗帘没有完全拉拢,她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正注视着他们这个方向。那身影……有些眼熟?但等她再想仔细看时,窗帘已经被拉上了。
是错觉吗?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顾域已经揽着她的肩:“外面冷,进去吧。戏看完了,该回去准备谢幕了。”
晚宴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回巴黎的路上,顾域一直很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晚晴也累极了,靠在椅背上假寐。
车子驶入巴黎市区时,顾域忽然开口:“阿兰·德·拉·图尔,你离他远点。那是个被宠坏的、心理扭曲的疯子。”
晚晴睁开眼,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想起露台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口。也许,只是她看错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场看似平静落幕的古堡晚宴,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已经激起了层层涟漪。德·拉·图尔家族的敌意,阿兰那充满占有欲的眼神,以及那个神秘的身影……都预示着,巴黎的平静生活,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而她头上那顶看似耀眼的“顾域女伴”的王冠,实则是由无数荆棘编织而成,稍有不慎,便会刺得她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