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九村的大队部，设在村头的一间青砖瓦房里。
新上任的大队长叫赵铁柱，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党员，当过兵，性子耿直，最是见不得村里这些偷鸡摸狗、欺软怕硬的腌臜事。
他正端着个大搪瓷缸子喝着热茶，盘算着秋收的事，办公室那扇掉了漆的木门就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给踹开了。
赵铁柱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裤子，烫得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抬起头，正要发火，就看见林晚照那座山似的庞大身影堵在门口，脸上还挂着两道夸张的泪痕。
“赵……赵队长！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林晚照一开口，就是一嗓子惊天动地的“哭诉”。她那粗嘎的嗓音配上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极具冲击力，活像是哪家死了人。
赵铁柱被她这阵仗搞得一愣，皱着眉站起来：“林家丫头，你这是咋了？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林晚照一抹“眼泪”，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辛辛苦苦开出来的那片菜地，昨晚被人给毁了！一颗苗都没剩下！”
她说着，还捶着自己肥硕的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那可是我全部的指望啊！我就指着那点菜苗子下锅呢！现在全没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赵铁柱一听，脸色也沉了下来。村里人日子都紧巴，毁人菜地，这跟断人活路没啥区别，是顶缺德的事。
“谁干的？你看清了？”
“我没看清，但我猜得到！”林晚照吸了吸鼻子，话锋一转，恶狠狠地说道，“除了傅建军那家不要脸的，还能有谁！他们昨天刚来我家讹钱没讹着，今天就来毁我菜地！赵队长，这事你不管，我就自己上门，跟他们拼了！”
她这番话，声音极大，很快就引来了不少在附近上工的村民围观。
赵铁柱一看这架势，知道这事不能善了，立马派人去把傅建军一家给叫了过来。
傅建军一家被叫来的时候，还一脸的无辜。
“赵队长，你找我们啥事啊？”傅建军揣着手，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傅建军！”林晚照一看到他，就跟点了火的炮仗似的，指着他鼻子就骂，“你个老瘪犊子，敢做不敢当是吧！说，是不是你昨晚毁了我家的菜地！”
“你血口喷人！”傅建军的婆娘刘桂芬当即就跳了出来，叉着腰嚷嚷道，“林肥婆，你别以为你人高马大的就能随便冤枉人！我们昨晚一直在家睡觉，谁有空去你那破院子！”
“就是！我们才没干！”傅建军的儿子傅宝根也梗着脖子反驳。
“没干？”林晚照冷笑一声，她等的就是他们这句话。
她转向赵铁柱，大声道：“赵队长，他们不承认，咱们就去现场看！我家的菜地里，可还留着凶手的脚印呢！”
赵铁柱点了点头，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就往林晚照家走去。
到了林家院子，众人看着那片被踩得稀巴烂的菜地，都是一阵唏嘘。
傅建军看着地上的脚印，心里有了底，指着那几个清晰的大码鞋印，理直气壮地对赵铁柱说：“赵队长，你看看！这脚印明明是个男人的，你凭什么赖我们家？再说了，我跟宝根的脚，可都没这么大！”
村民们也纷纷点头，觉得傅建军说的有道理。
刘桂芬更是得意，斜眼看着林晚照：“林肥婆，看清楚了没？这分明就是你家那个资本家少爷干的！指不定是他心里恨你，才拿你的菜地撒气呢！你啊，就是养了条白眼狼！”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跪在田埂上的傅云深。
他依旧跪得笔直，对周围的指指点点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事外。
傅琼姿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想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傅建军一家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林晚照却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脚印？”她走到菜地边，指着地上的印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赵队长，你再仔细看看。”
“这脚印，深一个浅一个，步子也迈得乱七八糟。真要是走路，谁会这么走？这分明是有人心里有鬼，故意在泥地里踩出来的！”
众人闻言，凑过去一看，还真是。那脚印杂乱无章，根本不像是正常走路留下的。
林晚照又指了指跪在那里的傅云深，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而且，我家那个废物，你们看看他那身板，脚能有这么大？他穿的鞋，比这脚印小得多！”
这下，连赵铁柱都看出了不对劲。
傅建军的脸色开始有些发白，他没想到这个肥婆看着粗鲁，心思却这么细。
林晚照却没有停下，她环视了一圈傅建军一家，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大腿：
“哎呀，我想明白了！”
“我猜啊，这肯定不是冲着我来的，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贼，想趁着黑灯瞎火，偷我家那块准备过冬的腊肉！”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比划着：“你想啊，那贼肯定是惦记我家的肉，结果翻箱倒柜没找着，一生气，就把气撒在了我这片可怜的菜苗子上！”
她这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少村民都信了。
林晚照又斜了傅宝根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不像某些人，光天化日的就敢上门讹钱，连自家亲侄子的钱都想讹，那真是穷疯了。”
“你放屁！”
傅宝根年轻气盛，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激将法。他被林晚照戳到了痛处，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我们才不稀罕你那点破腊肉！”
“我们……我们就是看不惯你天天欺负我堂哥，才……才去踩了你的菜地！”
他这话一出，全场皆静。
傅建军和刘桂芬的脸，瞬间绿得像菜地里的烂叶子。
“你个蠢货！胡说八道什么！”傅建军气得一巴掌扇在了儿子脸上。
但，一切都晚了。
“好啊！原来真是你们！”赵铁柱的脸黑得像锅底，他猛地一拍大腿，“傅建军！你们一家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给我带走！带回大队部去！”
几个民兵当即上前，将还在发愣的傅建军一家给押了起来。
“我们错了！赵队长！我们再也不敢了！”刘桂芬开始哭天抢地地求饶。
在被拉走的时候，她还不甘心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林晚照，破口大骂：
“都是孟河顺那个挨千刀的挑唆我们！说只要毁了你的菜地，就能让你们俩过不下去！不然我们哪有那个胆子！”
真相，终于大白。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四九村。
傅云深依旧跪在田埂上，他将村民们的议论，将事情的全部经过，都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里。
他看着林晚照从大队部的方向，慢悠悠地走了回来。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只是径直地走回了堂屋，关上了门。
阳光下，他跪在原地，看着她为“自己”洗刷了所有的冤屈。
内心，五味杂陈。
这个女人，她用最羞辱他的方式，却达到了最保护他的结果。
她究竟……是故意的，还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