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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越是向北,气候愈发寒冷干燥,呼啸的北风卷起地上的残雪和枯叶,拍打在“筋斗云·三号”那拼凑感十足的外壳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沿途的景色也逐渐褪去了南方的温润,变得开阔而苍凉。一望无际的枯黄田野,远处灰蓝色的、起伏平缓的山峦,以及疏朗的、枝桠指向天空的树木,都透着一股北方大地特有的萧瑟与沉寂。

在这片略显荒凉的景致中,慧明一路上的沉默愈发明显,几乎变成了一种实质性的存在,将他与舱内其他几人隔开。他不再如平日那般手持念珠,舒缓拨动,而是将那串深色的檀木念珠紧紧攥在掌心,用力之大连指节都微微凸起发白。

他的目光时常掠过那扇不断颤动的简陋窗框,投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北方村镇景象——低矮的砖房、贴着福字的院门、冒着袅袅炊烟的烟囱……但他的眼神却并无焦点,空洞地映着这些北地风物,仿佛穿透了它们,落在了遥远时空的某一点上,深深地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回忆漩涡之中。

记忆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脑海中奔腾不休,不受控制。

他想起了那座老宅,记忆里它并非一开始就是冰冷和充满争吵的。最初,也有过短暂却真实的温馨。父亲虽然总是板着脸,神情严肃,但偶尔也会将他扛在肩头;母亲也曾温柔地笑着,在灯下为他缝补衣衫;而奶奶,则是那座偌大宅院里最恒定不变、也是最温暖的源泉,她的慈爱如同阳光,充盈着老宅的每一个角落。

他记得自己蹒跚学步时,那对他来说犹如高墙般的门槛。他总是摇摇晃晃地抬腿,又一次次失败,跌坐在地上。这时,奶奶总会笑着弯腰,用那双布满老年斑却无比温暖、干燥的手,稳稳地将他抱过去,还会用带着乡音的话逗他:“哎呦,我的枳儿小宝贝,又想出去野啦?”

记得院中那棵需要两个小孩才能合抱的老枣树,夏天时会结满一簇簇青青的枣子,到了季节就变得红彤彤的,像挂满了小灯笼。奶奶总会让长工小心地打下来,她自己则仔细地挑拣、洗净,盛在一个小小的、编得很精巧的竹篮子里,专门留给他吃。那枣子又脆又甜,是记忆里最纯粹的滋味。

记得冬天的夜晚,外面北风呼啸,吹得窗棂呜呜作响。他早早洗了脚,窝在奶奶烧得暖烘烘的炕上,身上盖着带着阳光味道的厚棉被。奶奶就坐在炕边,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用温柔而缓慢的声音,给他讲述那些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的古老故事——狐仙报恩、山神娶亲、还有他们韩家祖上闯关东的艰辛。鼻尖萦绕着的,是她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檀香味,混合着老屋里特有的、阳光晒过的木头和干净被褥的味道。那是安全感最具体的模样。

然而,途中飞行器的状况,却将这温馨的回忆切割得支离破碎。

“筋斗云·三号”的飞行堪称灾难。颠簸从未停止,忽上忽下,像是巨浪中的一叶小舟,有时甚至会毫无征兆地猛然倾斜,让人心惊肉跳。更糟糕的是,它偶尔还会莫名其妙地偏航,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滑去。

“该死!这不对称的流体力学效应!符箓能量输出又失衡了!”陈小玄在前方手忙脚乱,一边咒骂着,一边疯狂地微调着那几个闪烁不定的符阵控制器,额头上急出了汗珠。有几次颠簸得特别厉害,整个舱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陈小玄不得不大叫:“源哥!帮一把!核心阵盘要稳不住了!”

张清源面沉如水,闭目凝神,闻言立刻并指如剑,一道精纯平和的炁息自他指尖涌出,缓缓注入飞行器核心那个勉强运转的反重力阵盘之中。原本剧烈闪烁、明灭不定的阵盘光芒这才稍稍稳定下来,剧烈的颠簸也缓和了片刻。柳七娘倒是适应得最快,甚至在这种环境下还能保持优雅,她瞥了一眼张清源微微冒汗的额头,用团扇轻掩嘴角,调侃道:“张道长,没想到你这‘人形稳压器’倒是挺好用,比小猴子这些破烂零件可靠多了。”张清源闭目不语,只是输送炁息的指尖稳如磐石,但额头隐隐有青筋跳动,显然维持这“人形稳压器”也绝非易事。

经过这一段提心吊胆、堪比历劫的飞行,依据林薇越来越清晰的模糊感应和陈小玄那台同样贴了符纸、时不时需要拍两下才能正常显示的简陋导航仪的指引,他们终于抵达了一片位于北方郊野、略显偏僻但却环境清幽的区域。下方是连绵的丘陵和一片片落了叶的林地,一条尚未完全封冻的小河蜿蜒其间。

“快到了。”张清源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同时也将慧明从那些沉重而温暖的回忆中猛地惊醒。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倏然抬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透过剧烈颤动的窗框,只见远处山峦起伏的怀抱间,隐约可见一座小镇宁静的轮廓。

而就在镇子边缘,依着山势,傍着流水,确实坐落着一座宅院。距离尚远,看不清细节,但那飞檐翘角的轮廓,那历经风雨洗礼后沉静内敛的气度,竟与林薇描述中的景象,以及他记忆最深处的画面,有着惊人的、令人心悸的相似!

越靠近那宅子,慧明的心跳得越快,几乎要撞破喉咙。空气中,似乎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地飘来一丝极淡极淡的、陈旧却熟悉的檀香气味,与他记忆最深处的、属于奶奶的味道悄然重合,如同一根无形的线,猛地牵动了他全身的神经。

“筋斗云·三号”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终于摇摇晃晃地、几乎是摔落般降落在宅院前方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众人怀着各种心情下车,仰头望着眼前这座显然已有些年头的古宅。宅门紧闭,门楣上的漆皮有些剥落,颜色暗淡,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规整与气派,门楣上模糊的雕刻似乎诉说着曾经的底蕴。

然而,一股无形的、令人极其不适的阴冷气息,正丝丝缕缕地从宅院内部渗透出来,如同冰冷的触手,试图缠绕上来,与这午后本该温暖的阳光显得格格不入,形成一种诡异的对立。

当那座宅院完整地映入眼帘时,林薇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更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仿佛感到刺骨的寒冷,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就是这里……不会错……梦里的感觉……更强烈、更清晰了……那痛苦,那执念,还有被污染的灵气……就在里面!”

眼前的宅子果然如她梦中所示,古意盎然。青砖灰瓦,飞檐斗拱,虽然明显的岁月痕迹带来了墙皮的斑驳和些许衰败感,但整体格局规整大气,依山傍水,布局暗合传统风水之道,隐隐能感觉到一股沉淀下来的、温和内敛的灵气底蕴,像是一位低调的、曾经显赫过的隐士。

然而,正如林薇所描述,宅子上空却肉眼难见地笼罩着一层灰暗的阴霾,那阴霾如同有生命的污浊雾气般缓缓蠕动、翻滚,与宅子本身试图维持的平和灵气激烈地冲突、纠缠、污染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不祥、压抑与冰冷感。

陈小玄也彻底收起了嬉笑,紧张地东张西望,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腰间那个鼓鼓囊囊、装满了各种“发明”的布包。柳七娘眯起那双妩媚的凤眼,仔细感知着空气中那股诡异而复杂的气息,红唇轻启,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果然古怪得很。怨气冲天,执念深重,还有一丝……被强行污染、糟蹋了的纯净灵光,硬生生拧在一起,互相撕扯又诡异共存……真真是难闻又邪门。”

张清源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手已经稳稳按在了腰间的法器——那柄古朴的桃木剑上,沉声警示道:“大家小心,此地气息污浊凶险,阴阳极度失衡,绝非善地。内有恶灵,其力不弱,皆不可掉以轻心。”

而慧明,在看清这宅子每一个细节的瞬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比林薇更甚。他脚步猛地一个踉跄,几乎要站立不稳,幸而及时伸手扶住了旁边一棵枯树粗糙的树干,才勉强撑住身体。

那门前的几级石阶、那熟悉的屋脊线条和瓦当样式、尤其是庭院中探出高高墙头的一株老槐树那独特而扭曲的枝桠……无一不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痛着他尘封的记忆!

是这里!真的是这里!

他死死攥着佛珠,那坚硬的檀木珠子几乎要嵌入他的掌心皮肉之中,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用尽全身的修为和意志力,才死死压制住那股想要不管不顾冲进去的疯狂冲动,整个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冲击而微微颤抖着。

他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不住其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极度的震惊、蚀骨的担忧、以及冰冷的恐惧。

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斑驳的门楣上,恍惚间,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矮小的、名叫韩御枳的孩子,被奶奶温暖而粗糙的大手紧紧牵着,小心翼翼地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奶奶慈爱又带着些许宠溺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枳儿,慢点走,看着路,别摔着了。” 那时的宅子里,似乎还残留着短暂的欢声笑语,是他冰冷童年里唯一的避风港。

奶奶……

他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掐入掌心的念珠,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酸涩、巨大的恐惧、以及一丝微弱得几乎不敢触碰、却又顽强燃烧着的期盼。

一定要没事……请您一定……要平安……求您……

他深深地、颤抖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瞬间涌上眼眶的湿热和喉咙口的哽咽。再次迈开脚步时,竟有些微不可察的踉跄和虚浮。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击着他苦修多年才筑起的心防堤坝。那个名为“慧明”的僧侣外壳之下,那个早已被深深埋藏的、叫做“韩御枳”的孩子的灵魂,正因这猝不及防的、可能即将面对残酷真相的时刻,而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张清源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了宅门上那同样带着岁月痕迹的铜环。

“叩——叩——叩——”

清脆而带着空寂回音的叩门声,在这片被不祥气息笼罩的、寂静得可怕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头发紧。

等了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又或许只是片刻,那扇沉重的宅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一位穿着朴素棉袄、面色憔悴蜡黄、眼中充满了疲惫、忧虑和深深警惕的老仆人探出头来,浑浊的目光扫过门外这群气质各异的不速之客,沙哑地问道:“你们……找谁?”

张清源上前一步,稽首一礼,手中亮出一份代表着龙虎山天师府的身份名帖(尽管对方很可能并不知晓其分量,但那名帖本身所用的材质和隐含的一丝正道威严之气,依旧能让人下意识感到敬畏),语气沉稳而令人安心:“贫道龙虎山张清源,与几位友人途经宝地,察觉贵府上空似有气运波动,隐有不谐之兆,特来询问。我等或有些许微末之技,可有相助之缘?”

那老仆显然有些茫然,对“龙虎山”、“气运”这些词汇感到陌生,眼中的怀疑并未散去。这时,柳七娘轻轻上前一步,身姿摇曳,指尖似乎有无形的、极淡的异香拂过,她的声音变得格外柔和、亲切,充满了令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老人家,我们并无恶意。只是看贵府气象,似有隐忧。可否冒昧一问,府上是否近日多有不安宁之事?或是……老夫人贵体欠佳,缠绵病榻,寻常医药难见成效?或许,我等游历之人,能略尽绵薄之力。”

或许是张清源宝相庄严,气质正派;或许是柳七娘玄妙的手段起了效果;又或许是家中连日来的怪事和老夫人的病情早已让他们束手无策,心力交瘁,任何一丝可能的希望都想要抓住。

老仆脸上的警惕和犹豫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缓缓将大门打开了些:“唉……几位……几位真人……不瞒你们说,确实如此啊。我家老太太……已经病了好些时日了,一天比一天重,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反而……反而像是中了邪一样……家里近来也……也确实不太平,晚上总有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哭又有人笑,东西还会莫名移动……守夜的下人都吓病了几个了……真是愁死人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众人随着老仆进入宅内。宅子内部的陈设古朴而典雅,家具多是深色木材,虽然看得出有些年头,但打扫得还算干净。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淡不一的药味,以及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渗透到骨子里的、让人心头发沉、呼吸都不畅的压抑感,那是一种混合了病气、衰败和阴冷能量的气息。

一进入这里,慧明的身体瞬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那熟悉的庭院布局、廊下挂着的一个早已锈蚀却依稀能辨旧貌的铜制风铃、甚至空气中那丝极淡极淡的、却无比独特的——奶奶常年礼佛所专用的那种特定檀香味道,混合着药味和尘埃的气息……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是她!真的是奶奶!这里就是奶奶的家!那个正在被邪祟侵害、痛苦不堪的老人,就是他苦苦寻觅、魂牵梦萦的奶奶!

看到庭院中那棵似乎比记忆中更加苍老虬结的老槐树、树下的石凳、以及角落那个曾经种着夜来香的、如今空置的破旧花盆……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猛烈闪过:父母在树下激烈地争吵,摔门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冰冷的气氛;年幼的他吓得躲在奶奶怀里,无助地哭泣,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奶奶那么瘦小,却紧紧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古老而安抚的歌谣:“枳儿不怕,枳儿乖,有奶奶在,天塌不下来……” 这里曾是父母离异后,他唯一感到安全和温暖的避风港,但同样,也是他最初体会到痛苦与分离的地方。

巨大的悲痛、如山般的愧疚、以及对那未知邪祟的愤怒,瞬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但他知道,此刻必须冷静!必须弄清楚状况!

他死死咬着牙关,几乎尝到了血腥味,强迫自己低下头,借着快速拨动佛珠的动作,极力掩饰着瞬间通红眼眶中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和脸上无法完全压制的剧烈情绪波动。只有那颤抖得无法自抑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的滔天巨浪与撕心裂肺的痛楚。

细心的柳七娘再次敏锐地捕捉到了慧明这极不寻常、近乎崩溃边缘的反应。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宅子的格局,又看了看慧明那痛苦而克制的侧脸,美眸之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好奇。她轻轻用手中的团扇碰了碰身旁张清源的手臂,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暗示十足的眼神。

张清源顺着她目光所示,瞥了一眼浑身紧绷、气息紊乱的慧明,又回想一路来的异常以及眼前宅邸的状况,似乎也瞬间明白了什么,眉头顿时皱得更紧,神情变得更加凝重起来,按在剑柄上的手也更稳了几分。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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