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小院格外热闹。
小珍珠捧着暄软的馒头，夹一筷子油汪汪的烧茄子，吃得腮帮鼓囊囊。
铁蛋和铜锁争着给她舀豆腐羹，钢镚则拼命讲笑话，就为看珍珠妹妹笑得喷出饭粒。
宋倩看着闺女笑成月牙的眼睛，自己也忍不住弯起嘴角，她已经好久没这么松快地吃过饭了。
白桂清偷偷舒了口气。
自打女婿没了，她最怕见到的就是女儿那种死水似的眼神，才二十多岁的人，活得跟晒蔫的菜叶似的。
如今瞧着宋倩眼角又有了笑纹，当娘的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底。
刚撂下饭碗，天就墨黑墨黑了。
晚上还是挺冷的，宋倩给小珍珠系好围巾要告辞，白桂清一把拉住：“让老大送你！黑灯瞎火的拐子多！”
“不用娘！”宋倩连忙摆手，“我带手电筒了…”
“咋的？使唤不动你哥了？”张月故意板起脸插腰，“刚在灶房白掏心窝子了？娘家是干啥用的？摆设啊？”说着给宋成使眼色。
宋成闷头推来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煤油灯晃出暖黄的光。
宋倩鼻子一酸，赶紧把脸埋进围巾里。
小珍珠倒是欢实地爬上车前的小椅子上，冲院里挥小手：“姥姥舅妈再见！哥哥们明天还要陪我跳房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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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白桂清果真筛出几个瞧着还成的人选，专等着周日宋倩休息时相看。
这日一大早，宋倩就给小珍珠扎上红头绳，自己换了件半新的蓝底白花衬衫。
头一个见的是化肥厂临时工。
黑瘦汉子蹲在公园长椅旁，眼睛黏在宋倩衬衫第二颗扣子上：“女同志带娃辛苦哈…俺娘说嫁过来最好赶紧生个男娃…”
第二个是肉联厂的光头会计。
才坐下就掏算盘噼里啪啦打：“宋同志工资三十五块，养孩子月均开销八块七，再婚建议财政权归男方统一调度…”
小珍珠蔫蔫地揪着衣角。
她虽不懂大人那些弯弯绕，可那个秃头伯伯打算盘时，连她兜里姥姥给的三块水果糖都算进去了！
跑了一上午毫无收获，宋倩带着孩子拐进国营饭店。
素面一毛五一碗，她特意给女儿加了五分钱的煎蛋。
小珍珠耷拉着小脑袋坐在椅子上，两根手指头绞着衣角绕啊绕。
她突然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娘…是不是因为珍珠拖油瓶，才找不到好新爹？”
宋倩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蹲下来平视女儿，轻轻刮她的小鼻子：“傻囡囡，娘要是没有珍珠，活着还有啥滋味？”
她把孩子搂进怀里，“新爹得先过珍珠这关，要是珍珠不喜欢，就算是玉皇大帝娘也不要。”
小珍珠似懂非懂地蹭着娘亲的颈窝。
她搞不懂大人那些弯弯绕绕，但娘亲暖烘烘的怀抱和咚咚的心跳声不会骗人，这个味道，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味道。
安慰了闺女好一会，宋倩才说：“那小珍珠快吃，下午还得帮娘好好挑选呢！”
面条还冒着热气呢，小珍珠已经握紧小拳头，感觉肩负着给娘找新爹的重大使命。
她呼噜呼噜吸着面条，腮帮子鼓得像存粮的小仓鼠，连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毕竟下午要干大事，吃饱了才有力气帮娘把关！
下午来的第一个叔叔确实体面。
在镇供销社上班，中山装兜里别着钢笔，说话时总带着笑。
宋倩觉得这人条件挺好：丧妻无子，工作稳定，还夸小珍珠眼睛亮得像黑葡萄。
等把人送走了，宋倩蹲下来问女儿：“珍珠觉得这个叔叔怎么样？”
小珍珠揪着娘亲的衣扣，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笑的时候…眼睛不笑。”她伸出小手指点自己眼角，“这里皱皱的，像巷子里总打孩子的王伯伯。”
宋倩心里咯噔一下。她光顾着看对方条件，还真没留意这些细节。
既然闺女说不喜欢，回去就托媒人回了话。
也是后来才听说，那人家暴成性，前妻是被活活打没的！宋倩抱着女儿后怕了好几天，从此更信小孩子的直觉。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宋倩捏着自行车闸，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蹲下来平视女儿：“珍珠，最后一个叔叔家在村里…你要是不想去，娘就回了。”
小珍珠玩着车铃铛，小声说：“我不是讨厌村里…是讨厌奶奶家。”
她揪着衣角嘟囔，“奶奶总把糖塞给铁柱哥，还说我赔钱货…铁柱哥拿鸡屎扔我，说我娇气。”
宋倩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这才明白，原来女儿抗拒农村是因为在奶奶家受了委屈。
她把小珍珠搂进怀里：“怪娘没早发现…以后咱不去奶奶家了，这个叔叔家没有坏堂哥，只有个奶奶和姑姑，要是有人欺负你，娘立马带你回家！”
“那去吧！”小珍珠主动爬上车椅子，“要是他家的鸡敢欺负我，娘都得帮我揍它！”
最后一个相看的人家在村里，这得由张大花带着一块去才行。
后陈村。
张大嘴天没亮就忙活开了。
她把土炕席子擦得锃亮，窗玻璃抹得能照人影，还特意用几个鸡蛋跟隔壁换了两勺麦乳精，听说今天相看的是镇上姑娘，她可不能让人家觉得老陈家寒碜！
看着在炕上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的儿子，张大嘴气不打一处来：“陈立！二十二的大小伙子，见天躺炕上像什么话！人家姑娘马上到了！”
陈立懒洋洋翻个身：“急啥娘…相不中拉倒，我挣的工分都不够养活自个的。”
他心想：干农活累死累活一天才挣几个钱？哪有躺着舒坦！反正爹留下的家底够家里吃喝。
这话可戳了张大嘴肺管子。
她举着笤帚疙瘩骂：“你个懒驴！你看村里不少比你小的，人家娃都会喊爹了！咱家院墙都快被笑话声震塌了！”
正说着，窗外传来自行车铃响。
张大嘴慌忙扔了笤帚，往围裙上擦把手就往外冲，临出门揪住儿子耳朵：“给我笑甜点！要是吓跑姑娘，今晚喝西北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