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冯太后是皇帝的生母,信仰佛门,自皇帝登基以后就去了寺庙清修。
每年六月二十都是她的生辰,皇帝都会在这天的前一天带着皇后、沈圆舒还有沈阖安去栖霞寺陪她小住几天。
今年因为严昭仪将要生产,所以皇后没去,去的就只有其余几人。
宫门处的车驾仪仗早已准备停当,长乐宫内平夏正在进行着最后一次细致检查。
她手指飞快地掠过早已打点好的包袱,嘴里念叨着清单:
“替换的宫装三套……嗯,带了。”
“殿下惯用的香料、润手的香膏……齐全的。”
“山上蚊虫多,驱蚊的香囊,止痒的药膏……也都放进来了。”
她甚至不放心的打开一个个检查,确认沈圆舒平日偶尔会翻看的诗集杂书,平日爱吃的果脯蜜饯……都在不在。
“平夏,可以了。”沈圆舒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她已经穿戴整齐,一身白云纹的浅绿色宫装,头发用白玉簪子挽起,未施粉黛,反而更显清丽。
平夏语气有些担忧:“殿下,山中寺庙清苦,不比宫里,万一缺了什么短了什么……”
“无妨的。”沈圆舒语气平和,“太后娘娘常年清修都能过,我们只是小住几日罢了。再说,即便缺了什么,随行的内务府之人也会设法周全的。”
她的目光扫过平夏面前的包袱,轻声道:“走吧,别让父皇久等了。”
宫门前的广场上,车架肃穆成列,禁军侍卫垂手而立。
沈圆舒抵达时,发现太子和皇帝都还没到。
在那些侍卫里,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砚书正神色严肃的核对行程,而他身侧稍后一步,站着一个穿着墨绿色劲装、身形清瘦些的少年,正是上次花园一见的李砚周。
沈圆舒的到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李砚书立刻停下交谈,带着弟弟上前几步,恭敬行礼:“臣李砚书(李砚周),参见公主殿下。”
“世子,李公子不必多礼。”沈圆舒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间与李砚周对上。经过上次御花园那场关于箫声的短暂交谈,两人之间似乎少了些陌生的拘谨。
李砚书解释道:“陛下委派臣负责此次出行安危布防,臣不敢怠慢。家父特让舍弟随行,助臣一二。”
沈圆舒了然,原来如此。
李砚周也抬起头,唇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主动开口道:“山中路途难免颠簸,殿下若有何不适,或有何需要,尽可吩咐。”
他的语气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既不显僭越,又化解了沉默的尴尬。
沈圆舒想起他那孤清的箫声,再看此刻他周到得体的模样,心下觉得有些奇妙,便也轻声回应:“有劳李公子费心。”
两人便就着出行、山路、寺庙环境等寻常话题,简单交谈了几句。李砚周言语清晰,态度谦和,沈圆舒也应答得体。气氛倒也还算融洽。
此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伴随着内侍细微的提醒声,一股无形的威压悄然弥漫开来。
沈圆舒和李砚周几乎同时止住了话头,转头望去。
只见沈阖安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穿着一身玄色骑射服,身姿挺拔,正迈步走来,目光平淡地扫过场中情形,在李砚周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到沈圆舒脸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那样淡淡地看着,仿佛只是看到一幅寻常景象。然后便径直走向属于他的车驾方向,仿佛他们不存在一般。
场间刚刚升起的那点火泛气,顷刻间冷却了下去。
一路车马劳顿,虽仪仗周全,但山道崎岖,待到抵达位于半山的栖霞寺时,日头已然西斜。
沈圆舒自幼体质不算强健,经此颠簸,只觉得头晕胸闷,胃里隐隐有些翻搅,脸色也透出几分苍白。
勉强支撑着随众人向早已等候在寺门的太后行了礼,又向皇帝禀明身子不适,得了允准后,便由平夏扶着,先行去了寺中早已收拾好的禅院休息,晚间的素斋宴自是无力前去参加了。
太后的禅院清幽简朴,只点了两盏昏黄的油灯。沈圆舒合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试图压下那股不适感。平夏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带来的细软,脸上满是担忧。
“公主要不吃点酸奶糕,您这样不吃东西那哪行啊。”
沈圆舒摇了摇头,平夏听到她连平常爱吃的酸奶糕都不要了,知晓她是真的难受了,眼里满是心疼。
忽而,禅院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平夏一愣,警惕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主子,才快步走到门边,低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清朗温和的年轻男声:“在下李砚周,听闻公主殿下未曾用膳,特寻了些清淡的糕点和蜜饯来,或许能略垫一垫,缓解不适。”
平夏惊讶地回头看向沈圆舒。沈圆舒也已睁开了眼,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她示意平夏开门。
门扉轻启,李砚周并未入内,只是站在门外廊下,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锦盒。
他在暮色四合、灯火朦胧的寺院背景下,身姿显得格外清俊。
“李公子有心了。”沈圆舒在榻上微微撑起身子,轻声道谢。
李砚周将锦盒递给平夏,语气依旧温和得体:“殿下不必客气。这是京中崇明斋的蜜渍梅子和茯苓糕,味道清甜,且茯苓有安神健脾之效,或能对殿下稍有助益。寺中斋饭虽好,但殿下既不适,空着腹恐更难受。”
沈圆舒看向那打开的锦盒,里面果然整齐码放着色泽诱人的蜜饯和洁白软糯的糕点,正是她素日里偏爱的几样小零嘴。
她没想到在这山中古寺,竟能见到这些,且对方如此细心周到,心中不由一暖,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却真实了许多的笑容:“多谢李公子,这些……我很喜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因病弱而显出的柔软,那笑容虽淡,却真切地映入了李砚周眼中。
他耳根微热,忙垂下眼:“殿下喜欢便好。那臣不便打扰殿下休息,先行告退。”
说完,他拱手一礼,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寺院曲折的廊道尽头。
平夏捧着那盒精致的点心,关上房门,脸上也带着笑:“这位李二公子,瞧着冷清,没想到心肠这般细软周到。殿下,您可要用一些?”
沈圆舒点了点头,就着平夏的手,拈起一小块茯苓糕送入口中。清甜软糯的口感化开,确实让她原本翻搅的胃腹舒服了不少。
就在主仆二人一个细心伺候、一个慢慢用着点心之时,禅院外的月亮门洞下,一道玄色的身影不知已立了多久。
沈阖安本是奉了皇后之前悄声的叮嘱,又想着她白日里那副苍白难受的模样,鬼使神差地让内侍去寺里厨房寻了些清淡的素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