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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陆枭第三次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重获自由。天空是铅灰色的,像一块用脏了、洗不干净的抹布,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他没有丝毫犹豫,脚步甚至带着一种急切的轻快,径直走向了城南那家新开张、霓虹闪烁的夜总会。那个曾经和林晚短暂拥有过的、早已名存实亡的“家”,在他心里早已没了位置。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迷离旋转的彩色光束,呛人的廉价香烟和酒精混合的气味,还有那些在光影中扭动的躯体——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是他赖以呼吸的空气。在喧嚣拥挤的卡座里,他遇到了白薇薇。

白薇薇的出现,像浑浊泥潭里意外绽放的一朵白莲。她和那些惯常围绕在陆枭身边、浓妆艳抹、咋咋呼呼的女人截然不同。她穿着一条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剪裁得体,衬得身姿纤细;妆容精致,却淡雅得恰到好处,只突出了那双清澈眼眸里恰到好处的崇拜,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惹人怜惜的忧郁。她自称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家境清寒,出来做兼职补贴生活。她安静地坐在陆枭身边,不像其他人那样聒噪,只是在他说话时,微微侧着头,眼神专注地望着他,仿佛他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她倾听陆枭带着几分炫耀、几分夸张地讲述狱中的“传奇”经历,时而蹙起秀气的眉头,流露出心疼;时而又睁大眼睛,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光芒。

“枭哥,”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递给他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指尖不经意地、带着微凉触感划过他的手背,“你在里面……一定吃了很多苦吧?真让人心疼。”

陆枭的心猛地一颤。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了。林晚的眼神,总是像蒙着一层灰,里面盛满了疲惫、生活的重压,还有一丝他永远无法理解、也懒得去理解的沉重,那眼神让他烦躁,只想逃离。而白薇薇,像一缕带着花香的清风,轻而易举地吹散了他心头积郁的戾气和阴霾。他开始频繁地找白薇薇,带她出入高档餐厅,给她买名牌包包和漂亮裙子,让她成为他身边最亮眼的点缀。白薇薇也总是“恰巧”出现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在他输钱后心情烦躁时,在他醉酒后头痛欲裂时。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像一剂安抚他狂躁灵魂的良药。

一次酩酊大醉后,陆枭在白薇薇那间狭小却收拾得异常整洁温馨的出租屋里醒来。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空气里有淡淡的洗衣液清香。他看着身边熟睡的女人,白皙的脸庞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恬静美好。再看看这间小小的屋子,虽然简陋,却处处透着女主人打理过的用心。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平静感,悄然在他心底滋生。白薇薇醒来,没有哭闹,没有纠缠,只是温柔地起身,给他煮了一碗热气腾腾、带着姜味的醒酒汤。她坐在床边,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汤水,轻声说:“枭哥,我知道你有家,有孩子。我不求什么名分,也不奢望能取代谁。我只希望能陪在你身边,看着你开心,就足够了。”

这话像一片最轻柔的羽毛,搔在陆枭那颗早已粗糙麻木的心上,带来一阵奇异的痒。他想起了林晚,想起了小雨和阳阳。离婚后,他偶尔也会想起那两个孩子,但更多的是一种甩掉包袱的轻松和随之而来的、不愿深究的烦躁。他去看过孩子一次,是在林晚租住的那个狭窄破旧、却收拾得异常干净的出租屋里。两个孩子对他充满了陌生感。小雨怯生生地躲在林晚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偷偷看他;阳阳则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他,像看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林晚比记忆中更瘦了,脸色憔悴,但那双眼睛里的坚韧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亮,那光芒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不舒服。他丢下一些钱,在林晚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白薇薇的出现和她营造的这种“家”的温馨幻影,让陆枭那颗漂泊不定的心,第一次对“家”这个概念,产生了模糊的、带着暖色调的向往。一次,在白薇薇“不经意”的劝说下——“枭哥,孩子总是无辜的,不管大人怎么样,他们需要爸爸”——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一些新鲜水果和几件玩具,再次踏上了去林晚出租屋的路。

他站在门口,有些别扭地把东西放在地上,不敢直视林晚惊讶中带着探究的眼睛:“给孩子买的。”

林晚看着门口那些包装精美的水果和玩具,再看看陆枭眼中那丝久违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温情”和“愧疚”的东西,她的心,像被投入石子的冰湖,表面那层坚冰,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更让她心弦震动的是女儿小雨。小姑娘躲在妈妈身后,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些新玩具,小脸上第一次对父亲这个角色,流露出一种小心翼翼的、混合着害怕和渴望的光芒。儿子阳阳也好奇地探出头,看着色彩鲜艳的玩具车。

为了孩子……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微弱的火星,在她早已被生活磨砺得近乎绝望的心底,悄然燃起。也许……也许这个浪子真的回头了?也许为了孩子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她可以再给一次机会?哪怕只是为了孩子能叫一声“爸爸”时,眼里不再只有陌生?

她沉默地侧身,让陆枭进了门。狭小的空间因为他的闯入而显得更加局促。陆枭笨拙地拿起玩具车逗阳阳,试图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阳阳被新奇的玩具吸引,暂时放下了戒备,伸出小手去够。小雨虽然还是躲在妈妈腿边,但眼神里的恐惧少了些,多了几分好奇和期待。林晚看着这一幕,看着孩子们眼中那点微弱的、对父爱的渴望,她那颗冰封的心,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丝虚假的暖意。狭小的房间里,竟弥漫开一种久违的、带着巨大裂缝的、虚假的“温馨”。

然而,这脆弱的幻影,很快就被现实无情地戳破。

几天后,林晚在去接小雨放学的路上,远远地看到了陆枭的车停在路边。她正想上前,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薇薇。白薇薇正牵着小雨的手,蹲在路边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前,温柔地跟小雨说着什么。小雨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蓬松的棉花糖,小脸上带着一种林晚很少见到的、轻松的笑容。白薇薇甚至还细心地帮小雨擦了擦嘴角,动作轻柔。

林晚的脚步定在了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她看着白薇薇脸上那无可挑剔的温柔笑容,看着女儿在那笑容下放松的姿态,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悲凉瞬间淹没了她。

原来……是这样。

原来陆枭身边有了这样一个人。一个年轻、漂亮、温柔,看起来对孩子也很好的女人。

她所有的动摇,所有为了孩子而燃起的复婚念头,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一厢情愿。她算什么?一个被生活折磨得憔悴不堪的前妻?一个连给孩子买新玩具都要精打细算的失败母亲?她拿什么跟白薇薇比?年轻?美貌?还是那种陆枭喜欢的、温柔小意的姿态?

更重要的是,小雨看起来……似乎并不排斥白薇薇?甚至……有点开心?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林晚的心脏。她一直以为,孩子需要的是亲生父母完整的家。可如果……如果有一个像白薇薇这样的人,能给予孩子她无法给予的“父爱”和物质条件,能让孩子露出那样轻松的笑容……她是不是应该放手?

为了孩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不是为了陆枭,她是为了小雨和阳阳。如果白薇薇真的能对孩子好,如果陆枭因为这个女人而愿意对孩子好一点……那她这个除了拼命却一无所有的母亲,是不是该识趣地退场?

巨大的痛苦和自我否定像海啸般袭来。她看着白薇薇牵着小雨的手,走向陆枭的车,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车门后,世界仿佛在她眼前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狭小冰冷的出租屋的。阳阳扑过来要抱抱,她却觉得浑身无力,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妈妈,你怎么了?”小雨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小声问道。

林晚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小雨的头:“没事,妈妈有点累。”

从那天起,林晚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她依旧早起,送孩子上学,去工厂做工,接孩子回家,做饭洗衣……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但她的眼神空洞了,笑容消失了,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灰暗里。她常常对着一个地方发呆,一坐就是很久。夜里,她整宿整宿地失眠,或者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

终于,在一个阴冷的早晨,她送完孩子去学校,走到半路,眼前一黑,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栽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到路人的惊呼,但更清晰的是心底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

再次醒来,鼻尖充斥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扎着输液的针头。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一如陆枭出狱那天。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点滴瓶里液体滴落的轻微声响。身体的虚弱反而让她的思绪异常清晰。她躺在那里,像一具被掏空的躯壳,过往几年的岁月,如同褪色的胶片,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二十二岁,陆枭第二次出狱,带给她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绝望和屈辱。学费的逼迫,棋牌室里的羞辱,那句耗尽她所有力气喊出的“离婚吧”。

法庭上,对方律师侃侃而谈“经济能力”,法官冰冷宣判,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带走,心被剜去的剧痛。

冲去陆家,看到孩子无人照管的惨状,那句斩钉截铁的“我的孩子,我自己养”。从此,她成了孤岛,独自扛起两个孩子和整个生活的重压。

无数个深夜的缝补,寒冬里的徒步,低声下气的求借,兄嫂鄙夷的目光……每一帧画面,都浸透了汗水、泪水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还有……陆枭第三次出狱后,她看到白薇薇牵着小雨的手,小雨脸上那抹陌生的、轻松的笑容……

所有的委屈、辛酸、挣扎、痛苦、自我怀疑……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将她彻底淹没。她不是为了自己,她是为了孩子。她拼尽了全力,耗尽了青春,榨干了血泪,可到头来,她给孩子的,只有贫穷、困顿和一个破碎的家。而那个叫白薇薇的女人,似乎轻而易举就能给孩子她给不了的东西——一个“完整”的家,一个“体面”的父亲,甚至……笑容?

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否定像巨石般压垮了她。她所做的一切,她的坚持,她的抗争,她的隐忍,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那么……毫无意义。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冰凉一片。不是为了陆枭的背叛,不是为了生活的艰难,而是为了她那两个无辜的孩子。她爱他们胜过自己的生命,可她似乎……给不了他们最好的。

也许,放手才是对孩子最好的选择?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脑海。如果白薇薇真的能善待她的孩子,如果陆枭因为白薇薇而愿意扮演一个好父亲的角色……那么,她这个除了爱一无所有的母亲,是不是该安静地离开?

为了孩子……

这个支撑她走过无数绝境的信念,此刻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缓缓闭上眼睛,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不甘和这沉重的一生都关在门外。

几天后,林晚出院了。她没有回那个出租屋,而是直接去了一个地方。她找到陆枭和白薇薇——他们正带着小雨和阳阳在一个新开的儿童乐园玩。阳阳坐在旋转木马上咯咯笑,小雨被白薇薇搂着肩膀,指着远处的游乐设施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陆枭站在一旁,虽然依旧带着点漫不经心,但至少没有不耐烦。

林晚远远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平静得可怕,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最终,她拿出手机,给陆枭发了一条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

“孩子,拜托你们了。我走了。”

然后,她关掉手机,像一抹无声无息的影子,转身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潮。没有回头,没有留恋。她把她的太阳和月亮,她生命里唯一的光,留在了那片虚假却看似温暖的“乐园”里。而她,这座名为“母亲”的孤岛,在经历了所有的风暴和挣扎后,选择了沉没。成全,是她最后能给予孩子的、最绝望的爱。她的背影,在城市的喧嚣中,孤独而决绝,最终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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