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零达成盟约之后，凌墨解散了那个悬浮在虚无中的围棋棋盘。
他需要一个新的“作战室”，一个能配得上他们这场“战争”的地方。
他将零带到了自己的“精神圣殿”——一个他花了数十年时间，在虚拟空间中搭建出来的、完美复刻的“亚历山大图书馆”。
高耸的穹顶，雕刻着托勒密王朝徽记的廊柱，以及一排排无限延伸、存放着人类有史以来几乎所有重要典籍的莎草纸卷轴。
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智慧的、古老的气息。
零，这位在地铁隧道里长大的“小鼹鼠”，第一次被这种古典而宏伟的知识殿堂所震撼。
她那身朋克风格的工装，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哇哦”，她吹了声口哨，以掩饰自己的失态，“你管这叫书房？这简直是……文明的陵墓。”
“我更愿意称之为武器库。”源的声音在空旷的图书馆里回响。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衫，靠在一排书架上，手中把玩着一个虚拟的、古希押瓶。“而今天，是你的第一堂‘武器鉴赏课’。”
他没有给零太多惊叹的时间，直接在图书馆中央投影出了一幅实时监控画面。
画面中，是共感天堂的另一位情感牧师，正在对一个因为考试压力而濒临崩溃的年轻学生，进行“情感疏导”。
“你看，”源指着画面，像一个最顶级的战术分析师，“情感牧师的第一步，永远是用所谓的理解轰炸。他会用最高级的、最无懈可击的赞美，来摧毁目标的自我认知。”
“‘你不是不够努力，是这个评价体系太愚蠢”，“你的敏感不是弱点，而是天才的证明……这些话，像糖衣炮弹，能瞬间瓦解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零点了点头，她在信使身上也体验过这一套。
“要对抗这种攻击，你需要你的第一件武器：斯多葛之盾。”
源话音刚落，他们周围的场景瞬间变幻。
图书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风沙漫天、尸横遍野的古罗马战场。
一个身披重甲、眼神坚毅的罗马将军，正冷静地指挥着战斗，对周围的血腥与混乱视若无睹。
“记住斯多葛学派的核心，”源的声音仿佛来自战场上的号角：
“控制二分法。你唯一能控制的，是你的内心和你的选择。别人的赞美、考试的分数、世界的评价……这些都是你无法控制的外部事物。”
源目光柔和地看着零：“对于这些，你要保持漠然。当骗子用糖衣炮弹轰炸你时，举起这面盾牌。他们的炮火，将无法在你心中激起一丝波澜。”
场景再次切换，回到了图书馆。
源继续分析：
“第二步，孤立主义。情感牧师会告诉那个学生，‘你的父母不理解你，你的朋友只会给你压力，只有我们，才是你真正的家人’。他试图斩断目标所有的真实社会连接，将他变成一座孤岛，从而彻底控制他。”
“要对抗这个，你需要你的第二件武器：儒家之锚。”
这一次，他们置身于一个宁静的、充满了秩序感的东方古典庭院中。一位长者（孔子）正在向他的弟子们传授“礼”。
“孔子讲‘序’与‘仁’，”源解释道：
“人，不是原子化的孤岛，而是活在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这五伦关系中的社会性存在。共感天堂的伪善，是让你背弃所有伦理关系，成为他们的信徒。而儒家的智慧，是让你在真实的人际关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承担自己的责任。这，是将一个人牢牢固定在现实之中的——锚。”
“当骗子试图让你成为孤岛时，”源的声音变得沉稳，“你要做的，是提醒他，他还有家人和朋友，他还有属于自己的、真实的责任与羁绊。”
画面中，那个学生已经完全被情感牧师所迷惑，眼神变得迷离。
“最后，也是最恶毒的一步，”源的语气变得冰冷：
“习得性无助。情感牧师会不断地强调，‘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你一个人无法应对，留在这里，让我们来保护你’。他要彻底摧毁目标的自信，让他相信自己是个需要被拯救的弱者。”
“而击碎这最后一步的，是你最锋利的武器：尼采之矛。”
场景第三次变幻。
这一次，他们站在一座电闪雷鸣的、险峻的孤山之巅。
一个留着大胡子、眼神狂傲的疯子（尼采），正迎着风暴，放声大笑。
“尼采说，上帝已死！”源的声音，如同雷鸣，“他鄙视那些寻求安逸、渴望被怜悯的‘末人’！他赞美那些能将痛苦当成食粮、在深渊边上翩翩起舞的‘超人’！”
“你要做的，不是去怜悯那个学生，而是去唤醒他内心的权力意志！你要像一个魔鬼一样，在他耳边低语：痛苦是你的燃料，挫折是你的垫脚石！杀不死你的，必将使你更强大！你要让他重新燃起对生命、对力量的渴望！这，是刺穿一切虚假温情的最强之矛！”
风暴、庭院、战场。盾、锚、矛。
零被这堂生动而深刻的“武器鉴赏课”彻底镇住了。
她第一次明白，这些古老的哲学思想，原来不是故纸堆里的陈词滥调，而是一件件闪烁着智慧寒光的、真正的兵器。
“我明白了理论，”零的眼神变得无比明亮，“但是，光有理论还不够。”
“没错，”源赞许地点了点头，“所以，接下来是‘实战演练’。”
他打了个响指。
整个亚历山大图书馆开始像沙子一样分解、重组。
几秒钟后，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阴暗、潮湿的洞穴里。
他们的手上和脚上，都多了一副沉重的镣铐，只能面对着前方一堵光秃秃的墙壁。
“柏拉图的‘洞穴寓言’，”零立刻反应了过来，“我读过，在旧时代的数据库里。”
“读过，和体验过，是两回事。”
源的声音响起。
洞穴的墙壁上，开始出现晃动的影子。那是共感天堂制作的各种“幸福”影像——恋人的拥抱、朋友的欢笑、家人的赞许……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温暖。
“看，”源的声音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导师，“洞穴里的囚徒，以为这些影子就是真实。他们沉浸其中，甚至会为了哪个影子更幸福而争论不休。这就是共感天堂的客户们。”
说着，源解开了零的镣铐。
“现在，跟我走。”他拉着零，强迫她转身。
当零转过身，看到洞口那刺眼的、来自真实世界的光芒时，她的眼睛感到了剧烈的刺痛。
她下意识地想要退缩，想要回到那片熟悉而舒适的黑暗中去。
“别怕，”源的声音稳稳地传来，“真相比影子更刺眼，但只有它，能让你看清一切。”
零咬着牙，忍着剧痛，一步步地被源拉出了洞穴。
当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芒，她看到了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她看到了真实的太阳，看到了青草、树木、飞鸟，看到了远处人们因为争吵而涨红的脸，也看到了因为帮助他人而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个世界，混乱、复杂、不完美，充满了矛盾，但也……生机勃勃，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她终于明白了。他们战斗的目的，不是简单地告诉囚徒们“影子是假的”，而是要赋予他们走出洞穴、直面阳光的勇气。
“我明白了。”艾拉从VR体验中脱离，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她看着源，这个将整个人类文明史当作武器库的男人，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敬佩。
“很好，”她活动了一下手指，脸上露出了属于天才黑客的、自信而狂热的微笑，“你负责提供弹药，我来负责制造炮弹。”
她拉过一块全息屏幕，双手在上面化作一片残影。
“斯多葛之盾，可以做成一个心理防火墙程序，自动过滤糖衣炮弹式的信息流。”
“儒家之锚，可以开发成一个现实关系提醒插件，当目标沉迷虚拟世界过深时，自动弹出他家人的照片或朋友的生日提醒。”
“尼采之矛，这个最刺激，可以做成思想病毒，专门针对共感天堂的客户群，向他们精准推送那些能激发斗志和反抗精神的极限运动视频、摇滚乐、甚至是……你的那碗西红柿鸡蛋面。”
“至于苏格拉底，”艾拉狡黠地一笑，“我已经把他做成了一个自动抬杠机器人，准备投入到共感天堂所有的公开社群里去。保证让他们不胜其烦。”
凌墨看着眼前这个举一反三、甚至已经开始“批量生产武器”的少女，终于彻底放下了心。
他不是一个人了。
他的图书馆，他那沉寂了百年的“哲学的武器库”，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二位主人。
一个既是馆长，也是首席武器工程师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