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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色渐浓,窗外秋色已深,淡黄的落叶随风而下,一小片飞进了窗子,不知何时,雾蒙蒙地下起雨来。

应春生拢着外裳前往盥洗房,张奉在旁伺候着,低眉顺眼地传话道:“主子,秉笔差人来,说闸口那儿,林家又给东厂塞了两千两,拢共七千两,问主子是否要放行了。”

应春生好一会儿没说话,待最后用湿帕擦净脸,才意味不明地低嗤一声:“果真是大手笔。”

张奉没等到他接下来的吩咐,便意会,这是要再拖一拖。

伺候着人回到寝屋,张奉关门退出去。

应春生刚坐下倒茶,便听他折返回来:“主子——门吏说,林家大小姐来了,求见主子您。”

他等了半晌,里头才传来轻描淡写的两个字:“不见。”

张奉应下,没一会儿,又跑来说:“主子,林大小姐闹起来了,在门口哭,说您……负心。”

应春生抬着茶杯的手僵了僵,接着用手指慢慢摩挲茶杯的边沿,茶是滚烫的,腾升起的热气却似乎无法将他冰凉的手暖热,只留下浅浅的潮意。

“不见。”他冷声重复。

张奉眼角一跳,这并不是掌印生气的语气,若真不想见的人,他必定三个字:“让她滚。”

或者:“别碍咱家的眼。”

更或者:“扔远些,别讨咱家的嫌。”

怎么会是这么平静的两个字呢?

张奉联想到白日二人在珍宝阁见面的事,那血翡头面是掌印三日前决定让他一同去取回来准备给皇后的生辰礼,今日看似气势汹汹去了珍宝阁,最后却也没有与那林大小姐争,当真只字不提地给她了。

他可从不是个好说话肯让步的主。

思及此,张奉连忙跑出去,欲亲自去与那林大小姐说道说道,免得下人没个轻重将人伤着碰着。

林尽染穿了席杏色长裙,不似白日那般张扬,但在门口哭闹的动作丝毫不收敛,像是真被负心汉折磨得没招了般,在雨中哇哇大哭。

而婢女花朝亦收了伞,在旁边跟着泫然欲泣:“姑娘,掌印如此,何必惦念。”

林尽染:“负心汉!还我血汗情!呜呜呜……我等你这么多年,你竟如此待我!连面也不愿再见,我日后可怎么活啊!”

张奉嘴角一抽,白日看着还是个正常的,颇为骄横跋扈,怎的转头就疯了。

幸好附近无人居住,这个点也没人经过,又下着雨,她的声儿传不远,不然叫人听去,指不定怎么编排一出戏来。

“哎哟,林姑娘,您这是作甚?主子乏了已经歇下,这雨越下越大,您快些回吧。”

林尽染抽空看他一眼,哭得更真心实意。

再不能进去,她的发簪要全部淋湿了,那也太丑了……

于是一边大哭一边往里闯:“你让应春生出来见我呀!叫我好生问问他,昔日的承诺不作数是吗?”

张奉连叫人拉住她,却也不敢下手狠了,好言相劝道:“主子说了,不见,姑娘回吧。”

林尽染不依,翻来覆去那几句话地喊。

张奉头疼,不得不叫人动手拖走之际,走廊传来一道不悦的冷声:“林尽染,你脸都不要了?”

几人齐齐回头,看到一席黑衫的男子身形颀长,收伞的动作慢条斯理,昏暗中看不清神色,只剩眉眼间凌厉渗人。

应春生来了。

林尽染连忙整理额发,轻咳几声,端起正经姿态,却难掩得逞的笑意:“掌印是怕我坏你名声?”

名声?应春生不知道自己还剩什么名声,双手负在身后站立,不远不近地望着她,开口便是刻薄言语。

“二十几了还未出嫁,如今闹到我头上来,莫不是林大小姐嫁不出去,想赖上我这个阉人?”

林尽染歪着头,打量着他昏暗中的神情,丝毫没被这样难听的话语影响,反倒觉得他这样说话很稀奇,和儿时两模两样的人,让她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鼻酸。

方才的哭是假,现下的疼是真。

她便软了语气,说:“春生哥哥,许久未见,我们好好聊聊好吗?”

应春生沉默一息后,唇角微动:“有何可聊,你我天各一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罢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林尽染极力让嗓音听上去平静,“我一直在等你,等你上门提亲,是你失言了,该给我个交代才是。”

应春生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极为荒唐地低嗤一声:“提亲?咱家如今是司礼监掌印,你等咱家提亲?”

林尽染觉得他误会了,为自己解释:“我一直在等,从未因你入宫就想过放弃。”

应春生说:“是你误会了,咱家如今的地位,你林家?配么?”

此话说得毫不留情,换任何一个女子都该被伤透了心,抹泪离去。

可惜,林尽染不是一般人,她鲜少吃苦,亦很少感受到旁人对她的恶意,但她有一颗包容万物的心。

这是昔日的应春生教她:“观人观迹亦观心。知彼苦衷,非宽宥他人,实为解脱己身。”

这些年,林尽染从不自缚心神,有他的功劳。

可散出恶意的人变成了他,很难不叫人难过。

她沉默了片刻。

周遭只剩雨滴打在地面的声音。

应春生冷笑一声,欲转身时,女子脆生生的开口:“那我上门向你提亲可好?”

“……”

连花朝都觉得自家姑娘有点失心疯了。

她虽不是自儿时就伺候姑娘,但从林尽染口中听过不少她和邻家春生哥哥的情谊。

纵是如此,她始终认为如今应春生已经配不上林尽染,真没有必要如此执着。

可来时姑娘说,“我一辈子没执着过什么,唯有他,我等了十二年,已成执念,若非是他,这辈子也不会有别人了。”

因此,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觉得心疼。

周遭再度静了半晌。

应春生回头,深深凝着她。

喉间轻动,话语凉薄:“莫要如此自甘下贱,林大小姐,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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