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饥饿和寒冷里熬着,但是幸好贺子安那小子没冲动地拿着他的棍子出去乱杀。
签到的东西依旧寒酸,不是硬得硌牙的窝头,就是几根蔫巴巴的野菜。
江左习惯了,总会在贺子安出去或背对着的时候,偷偷把签到得来的那点东西放到他能注意到的地方。
有时是石头边,有时是破庙门口。
窝头和野菜会消失。
但那根止血草,江左第二天偷偷去看过,还孤零零地躺在老树下的雪地里,被新落的雪盖住了一半。
贺子安没动它。
贺子安也习惯了破庙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奇怪的小鬼。
总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放点吃的,放完就跑。
有时还试图跟他说话。
贺子安从不理会。
给他东西?等他倒下,东西自然会归自己。
跟他说话?无聊。
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待在角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偶尔出去很久,回来时身上会带着新的擦伤或淤青,眼神也更冷几分。
江左看着他手臂上那些反复出现的新伤旧痕,心里直叹气。
这小子绝对是天天在外面搞事!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可怕,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
风又开始刮,比前些天更猛,带着尖锐的哨音,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得破庙的破门板哐哐作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感。
江左裹紧身上单薄破烂的衣服,把自己缩在枯草堆最深处,还是觉得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嘶…这鬼天,又要下大雪了…”
他有点不安地看了看头顶那个巨大的破洞。
破庙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细小的灰尘和碎木屑簌簌往下掉。
贺子安依旧蜷在他的角落里,闭着眼睛,似乎对这种恶劣的天气毫无所觉。
或者说,不在乎。
傍晚,暴风雪果然来了。
不是之前那种鹅毛大雪,是真正的暴风雪。
狂风卷着密集的雪片,风声如同鬼哭狼嚎,震得破庙的墙壁都在微微颤抖。
雪片被风卷着,从四面八方每一个缝隙往里灌,屋顶那个破洞更是过分。
庙内的温度急速下降。
寒气仿佛凝结成了实质,吸一口气,肺管子都冻得生疼。
江左把自己缩成一团,牙齿咯咯打颤,感觉血液都快冻僵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贺子安那边。
贺子安还是那个姿势,蜷着,一动不动。
他身上的破衣服比自己好不了多少,露在外面的手背冻得发青发紫。
江左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过去。
这小狼崽子凶得很。
突然!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惊雷般的巨响在头顶炸开!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木头扭曲断裂的咔嚓声!
破庙顶上承受了太多积雪的腐朽梁柱支撑不住了。
粗大的主梁带着沉重的瓦砾和积雪,从屋顶那个巨大的破口处,猛地向下坍塌坠落!
“小心——!”
江左头皮瞬间炸开,几乎是凭着本能吼了出来,身体下意识地往墙角更深处挤去!
轰!哗啦啦——!!!
大量的积雪、朽木、碎石瓦片,如同瀑布般轰然砸落!正对着贺子安蜷缩的那个角落!
贺子安似乎被那声巨响惊动,猛地睁开眼睛!
但他所处的位置太差了!根本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他只来得及试图向旁边翻滚躲避——
砰!!!
沉闷的撞击声混杂在倒塌的巨响里。
一根断裂的粗大木梁狠狠砸了下来,末端重重地压住了贺子安的小腿!
紧接着,更多的瓦砾碎木和冰冷的积雪劈头盖脸地砸下,将他大半个身体都埋了进去!
“呃啊——!” 一声痛苦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雪堆瓦砾下传出。
“贺子安!” 江左心脏骤停,声音都变了调!
烟尘弥漫,碎雪纷飞。
角落那边只剩下一个隆起的雪堆和瓦砾堆,里面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呛咳和痛苦的喘息声。
江左脑子空白了一下,啊啊啊,快救人啊!
他手脚并用地从枯草堆里爬出来,连滚带爬地冲向那堆废墟。
“贺子安!贺子安!听得见吗?!”
江左一边喊,一边徒手疯狂地扒拉着覆盖在上面的积雪和碎瓦片。
冰冷的雪渣和尖锐的木刺划破了他冻得麻木的手指,鲜血混着雪水流下来,他也感觉不到疼。
“撑住!我马上把你弄出来!”
他看见了埋在下面的衣服一角。
看见了贺子安一只冻得发紫的手露在外面,无力地抓着地面。
江左刨得更快了,手指被木刺划开更大的口子也顾不上了。
终于,他扒开了压在贺子安上半身的碎雪和较轻的瓦砾,露出了贺子安的头和肩膀。
贺子安脸色惨白得像地上的雪,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冰霜,嘴唇毫无血色,双眼紧闭,紧锁着眉头。
那根断梁正死死压在他右腿的小腿肚上。
呼…呼…江左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割着喉咙。
他试着去搬那根断梁。
好沉!
他用尽全力往上抬,手臂上的肌肉绷得死紧,小脸憋得通红。
断梁纹丝不动!
它的一端深深嵌在倒塌的砖石堆里,根本不是他一个九岁孩童能撼动的。
“妈的…动啊!” 江左急得眼睛发红,对着木头又推又踹,甚至用肩膀去顶。
除了震下更多灰尘,毫无作用。
贺子安垂在旁边的左手手指因为剧痛微微抽搐着。
不能拖!腿被压久了会废掉!天这么冷…
风雪还在疯狂地从头顶塌陷的大洞灌进来,温度越来越低。
江左打了个寒颤,看着贺子安苍白的脸和毫无知觉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他伸手摸了摸贺子安的额头。
烫!惊人的烫!
发烧了!
严寒、重伤、饥饿…这要命的玩意儿凑齐了!
“贺子安!醒醒!别睡!” 江左用力拍他的脸,声音抖得厉害。
贺子安毫无反应,只有微弱滚烫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不行!必须把他从木头下面拖出来!
江左一咬牙,放弃了搬动木头的念头。
他跪在冰冷的雪水泥泞里,双手伸到贺子安腋下,紧紧抓住他破烂衣服下的身体。
好冰!也好瘦!
“一!二!三!”
江左用尽吃奶的力气,憋足了劲,腰腿手臂一起发力,死命地往后拖拽!
贺子安的身体被拖动了一点,但那根压住他小腿的断梁像是生了根,死死卡着。
贺子安即使在昏迷中,被扯动的伤腿也让他发出了一声痛苦模糊的呻吟。
江左心一横,手上用上了更大的力气!指甲几乎要抠进贺子安腋下的皮肉里!
贺子安身体猛地一颤,剧烈的疼痛让他短暂地恢复了点意识,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惨哼。
江左管不了那么多了!
“忍着点!出来!”
他再次发力,双脚蹬着地上的碎砖瓦,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后猛拽!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噗通!
一大一小两个身体猛地向后跌倒在地!
江左被贺子安身体的重量带着,一屁股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水里,后背撞得生疼。
成功了!
贺子安被他拖出来了,但是看上去状况不是特别美妙,贺子安右腿无力地耷拉着,小腿处血肉模糊的一片,破烂的裤管被血和泥水浸透了。
风雪毫不留情地浇在两人身上。
贺子安被冰冷的雪水一激,身体无意识地剧烈颤抖了几下,眼睛紧闭着,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江左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顾不得自己摔得七荤八素。
他看着贺子安惨白的脸,滚烫的额头,还有那条惨不忍睹的伤腿。
再不取暖,他会冻死!烧也会烧死!
怎么办?!
【叮!请宿主尽快完成签到。】
冰冷的系统音在脑海里响起。
哦对对对!签到!
江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签到!签到!”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掌心一沉。
一件东西出现在他手上。
触手粗糙厚重,带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和灰尘气。
一件极其破旧、打着好几个补丁、棉花都结成硬块的脏兮兮的棉絮袄子!
【破旧的棉絮袄x1】。
江左捏着这件又硬又沉的破袄子,绝望得想哭。
这玩意儿能有什么用?!挡点风?
他需要火!需要药!需要能救命的温暖的东西!
“系统!系统!求你了!救救他!” 江左在脑子里疯狂呐喊,第一次对着系统哀求。
“他不能死!他会死的!给我点有用的!退热的!求你了!”
他的声音在脑海里带着哭腔。
或许是那句“他会死的”触动了什么。
冰冷的机械音沉默了几秒。
【检测到宿主核心目标关联人物生命体征急剧下降…】
【特殊临时援助发放:【劣质退热丸x1】。仅此一次。】
掌心传来一颗粗糙圆球的感觉。
一颗灰扑扑、只有黄豆大小、散发着微弱苦涩气味的药丸。
江左看着这颗小药丸,又看看地上昏迷不醒、浑身滚烫发着抖的贺子安。
劣质…总比没有强!
他立刻把那件破棉袄抖开。
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也顾不上了,跪在贺子安身边,用尽力气把他冻得僵硬的身体翻过来一点。
寒气刺骨,贺子安的身体冰冷得吓人。
江左把那件又硬又重的破棉袄,紧紧地、严严实实地裹在贺子安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像个笨拙的茧。
他自己身上只剩下那件单薄的破衣,冷风一吹,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哆嗦着手,捏开贺子安紧闭的牙关。
药丸很小,但贺子安的喉咙似乎因为高烧干涩难咽。
江左急中生智,抓了一把旁边还算干净的积雪,塞进贺子安嘴里一点。
他捏着那颗药丸,小心翼翼地塞进贺子安口中深处,然后用手指抵着他的喉咙轻轻往下顺。
“咽下去…贺子安…吞下去…” 他低声念叨着。
也许是那点雪水的冰凉,也许是喉咙的刺激。
贺子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药丸似乎被他吞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江左几乎脱力。
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冰冷的雪片打在脸上生疼。
破庙里唯一能躲风雪的地方就是他原先那个角落,还没被完全压塌。
江左咬咬牙,再次抓住贺子安腋下,使出最后的力气,把他往角落那个相对安全的枯草堆拖。
贺子安很沉。
江左拖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呼出的白气带着急促的喘息。
他自己的手冰冷僵硬,被划破的地方冻得麻木。
但他不敢停。
终于把贺子安拖到了枯草堆旁。
江左把他推进草堆最里面,用枯草尽量盖住他那条血肉模糊的伤腿,自己也挤了进去,紧紧挨着贺子安冰冷的身体。
他蜷缩起来,用自己的身体尽可能挡住从侧面吹来的寒风。
那件破棉袄裹在贺子安身上,把自己冻得瑟瑟发抖。
夜,深了。
风雪还在外面肆虐。
破庙里温度低得滴水成冰。
江左冷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但他不敢睡。
他怕自己一睡过去,旁边这个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紧紧靠着贺子安,试图传递一点微薄的体温。
身体抖得厉害,牙齿咯咯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角落格外清晰。
他不停地对着昏迷的贺子安小声念叨,声音抖得不成调:
“撑住…贺子安…听见没?”
“别死…”
“药…吃了…会好的…”
“冷…我也冷…但…撑住…”
“窝头…明天…签到…给你…”
断断续续,哆哆嗦嗦的念叨,在这狂风呼啸的雪夜里,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那颗劣质药丸起了点作用,也许是那件破棉袄隔绝了部分严寒,也许是江左哆哆嗦嗦的念叨和紧挨着的身体传递了微弱的暖意…
贺子安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依旧深陷在昏迷和痛苦交织的混沌黑暗中,浑身剧痛,冷得刺骨,头重得像灌了铅。
但在一片冰冷的黑暗里,他恍惚感觉到了一丝…奇怪的暖意?
很微弱,断断续续的,贴着他的手臂传来。
还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寒冷,在他耳边不停地嗡嗡作响,像只冻坏的苍蝇。
“撑住…”“别死…”“窝头…”
吵…死了…
贺子安皱紧了眉头,烧得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呵斥那个吵闹的声音。
但那点微弱的暖意和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却像黑暗里唯一能抓到的东西。
他昏沉的意识,下意识地、极其微弱地,朝着那点暖意和聒噪的来源,稍微靠近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