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萧衍开口叫了那一声“阿姐”之后,苏晚晚的心态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如果说以前,她对萧衍是百分之八十的投资心态,加上百分之二十的同情。那么现在,那份被一声“阿姐”彻底引爆的母爱……不,是姐姐的爱,已经悄悄地、不可控制地,膨胀到了百分之五十,甚至更多。
她开始真正地,从心底里把他当成一个与自己命运相连、需要她拼尽全力去护住的弟弟。
当然,剩下的百分之五十,依旧是对未来那个杀伐决断的暴君的恐惧,和对黄金万两咸鱼生活的向往。这两种矛盾的情绪,每天都在她脑子里上演三国演义,打得不可开交。
而萧衍,仿佛是被那声“阿姐”打通了任督二脉,虽然话依旧很少,惜字如金,但不再是完全的沉默。
他会用简短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状态和感受。
当苏晚晚来晚了,他会站在门口,看着她,小声说:“等。”
当苏晚晚摸来一件旧衣服给他披上,他会拉着衣角,感受着那份暖意,低低地说:“暖。”
有一次,苏晚晚给他带去一个烤得热乎乎的红薯,她自己啃着干巴巴的窝头,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跳动的烛火下,他抬起那双映着火光的眸子,很轻很轻地说了一个字:“甜。”
那一个“甜”字,比她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加起来,都要甜到心坎里。苏晚晚觉得,白天在浣衣局受再多的气,被冰水泡得手指红肿如萝卜,都值了。
她的“暴君养成计划”,正在朝着一个她未曾预料、却无比温馨美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她忘了,宫斗剧里有句至理名言:这后宫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早就落入了一双淬满毒液的眼睛里。
这个人,就是春杏。
冰冷的井台边,春杏用力搓洗着一件太监的冬袍,井水刺骨,冻得她指节发青。她抬起头,恰好看到苏晚晚被刘姑姑派去送洗好的衣物——那是个能稍微离开这鬼地方透透气的活儿。凭什么?凭什么苏晚晚那个瘦得像豆芽菜一样的丫头,总能分到这种相对轻松的差事?
春杏的嫉妒,像冰水里的毒蛇,一寸寸噬咬着她的心。她敏锐地发现,苏晚晚最近变了。不再是那副死气沉沉、逆来顺受的样子。有时候干着活,嘴角会偷偷地翘起来,那双眼睛里也有了光,像是在想什么天大的好事。
更可疑的是,她还发现,苏晚晚总会想方设法地藏一些吃的。一个馒头,半块窝头,有时候甚至是一小撮炒熟的豆子。浣衣局的宫女,个个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她自己都不够吃,藏起来给谁?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慢慢滋长。
冷宫……废太子……偷藏的食物……难道……
春杏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病态的兴奋和恶毒的快意。如果这是真的,那苏晚晚的罪过可就大了!私通废太子,这可是凌迟处死、株连九族的大罪!
只要抓到证据,她就能把苏晚晚彻底踩在脚下,让她化成烂泥,永世不得翻身!
于是,春杏开始不动声色地,像一条最耐心的毒蛇,暗中观察苏晚晚的一举一动。
苏晚晚对此,毫无察觉。她还沉浸在“养崽”的快乐中,智商和警惕性都直线下降。
这天晚上,她走了天大的好运。厨房里那个相熟的小火者,在众人散去后,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角落,塞给她一个滚烫的油纸包。
“晚晚姐,快拿着!御膳房赏下来的,管事们吃肉,咱们就分点骨头汤,这个鸡腿,是我拼了老命从狗嘴里抢到的!”
苏晚晚激动得差点给他跪下。鸡腿啊!金黄油亮,还冒着热气的鸡腿!这可是她穿过来之后,见过的最顶级的食物!
她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口,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好,揣在怀里。那滚烫的温度和霸道的肉香,隔着粗布衣衫,仿佛能一直暖到心窝里,让她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都安分了些。
她要拿去给萧衍吃。他正在长身体,太需要补充营养了。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提着水桶,脚步轻快地走向冷宫,满心都是萧衍看到鸡腿时,那双眼睛会亮成什么样子的期待。
她完全没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借着宫墙的阴影,像壁虎一样无声地紧紧跟随着她。
春杏一路尾随,心脏因为兴奋和紧张而狂跳。她看着苏晚晚熟门熟路地绕过那片荒草地,钻进那排废弃的配殿后面,最后,消失在一扇她从未见过的、破旧的耳房门后。
春杏躲在假山石后面,连呼吸都屏住了。果然有猫腻!这个贱人,竟然在这里藏了个窝!
苏晚晚在里面待了很久。春儿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说话声,是一个女孩温柔的嗓音,和……一个男孩低沉沙哑的回应?声音太小了,听不真切。
春杏的指甲,因为激动和怨毒,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血红的月牙印。
一定是了!苏晚晚这个贱人,真的在和废太子私会!
她强忍着立刻冲出去抓个现行的冲动。不行,她一个人不够,必须把事情闹大!她要去找刘姑姑,要人赃并获,要让苏晚晚在所有人面前被扒光伪装,死无葬身之地!
春杏压低身子,像只老鼠般悄悄地退了回去,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了浣衣局的灯火处。
……
耳房内,温暖和香气正在发酵。
苏晚晚献宝似的,在微弱的烛光下打开了那个油纸包。“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金黄色的、烤得外皮微焦的鸡腿,在昏暗中仿佛会发光。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气味,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萧衍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他呆呆地看着那个东西,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香,这么好看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小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索的颤抖,口水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
“鸡腿!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苏晚晚骄傲地宣布,然后把鸡腿塞到他手里,“快吃,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萧衍拿着那个比他手掌还大的鸡腿,温热的、沉甸甸的触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先是像只谨慎的小兽,小心翼翼地凑近闻了闻,那霸道的香气让他一阵眩晕。然后,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虔诚地舔了一下那油亮的表皮。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肉香,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炸开,像除夕夜宫墙外天空中的烟火。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亮得惊人,紧紧地看着苏晚晚。然后,在苏晚晚错愕的目光中,他举起了那只珍贵的鸡腿,递到了她的嘴边。
“阿姐,吃。”
苏晚晚的心暖暖的,这孩子,不管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她。
“阿姐不饿,这是专门给你补身体的。”她笑着推了回去,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你快吃,吃了才能长高长大,长大了保护阿姐。”
在苏晚晚的催促下,萧衍才终于张开嘴,小小地,珍而重之地咬了一口。肉质鲜嫩,油脂丰腴,满口流油。他幸福得眯起了眼睛,咀嚼的动作都变得格外缓慢,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珍宝,舍不得太快咽下。
苏晚晚看着他满足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算了,崽吃饱了,姐就饱了。
她靠在墙上,絮絮叨叨地跟他讲着今天浣衣局里发生的趣事,当然,那些糟心事她都自动过滤了。她只想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冷漠和恶意,还有一些温暖和有趣的事情。
萧衍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安静地听着。烛光摇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亲密地交织在一起。小小的耳房里,弥漫着鸡腿的香气和少女温言软语的说话声,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温暖而脆弱的结界。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结界,马上就要被最残忍的方式,彻底打破了。
当苏晚晚心满意足地从耳房里出来,准备回浣衣局时,心里还回味着萧衍那满足的模样。今晚的风似乎有些喧嚣,吹得荒草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低语。她莫名觉得后颈一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
刚走到那片荒草地的边缘,前路就被一片突如其来的火光彻底照亮。
火光中,刘姑姑那张刻薄的脸,被映照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狰狞和狂喜。她的身边,站着一脸幸灾乐祸、扬眉吐气的春杏,还有两个提着灯笼、膀大腰圆的婆子,像两尊门神,彻底堵死了她的去路。
她们,正堵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像一张等待已久的网。
苏晚晚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完了。
被发现了。
“苏晚晚!”刘姑姑的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夜空,带着抓住把柄的无上快意,“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贱蹄子,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晦气的冷宫来做什么!说!你来私会哪个野男人了?!”
苏晚晚的心,在一瞬间沉到了最深、最冷的谷底。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不能让他们发现萧衍!
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