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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砰!”

朽木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中,冷宫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院门,被沈珏含着一股莫名憋屈和急于找回场子的力道,一脚踹得彻底洞开!

尘土簌簌落下,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翻腾起舞。

猝不及防,沈珏对上了一双眼睛。

干净得如同山涧清泉,黑白分明,清晰地映着他此刻狼狈的身影——微乱的鬓角、蹭了灰的锦袍下摆,还有那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

但这双眼睛的主人,眼神却与这清澈的底色截然不同。没有孩童应有的好奇,没有面对闯入者的惊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只有一种……仿佛被从极深沉的午睡中勉强唤醒的、纯粹到极致的懒洋洋的打量。

那感觉,活像一只在自家墙头晒得毛皮蓬松暖洋洋的猫,被院子里陌生的动静惊扰,勉强掀开一条眼缝,瞥了一眼这个莽撞闯入领地、打搅了它清梦的“不明生物”。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更多的是一种“哦,来了个傻的”的漠然。

沈珏那点强行挺起的太子气势,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像被针戳破的气球,无声地瘪了下去。

他这才看清院内的景象。

那个只闻其声的小女孩,整个人几乎陷在一头巨兽厚实如毯的腹侧皮毛里。

那兽的体型大得惊人,女孩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和一只拿着小木梳的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巨狼颈侧浓密的毛发。

动作随意又专注,仿佛这是世间唯一值得她耗费力气的事情。

阳光穿过院中那棵半枯老槐树虬结的枝桠,在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她没说话,就这么懒洋洋地看着僵在门口的沈珏,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他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开了门,仅此而已。

倒是她身边那头巨狼,琥珀色的兽瞳抬了抬,冰冷的目光精准地扫过沈珏全身。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比之前更为清晰的、低沉而充满威慑的“呜噜——”,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在胸腔里滚动。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猛兽特有的穿透力,让沈珏后背的寒毛瞬间立了起来。这不是撒娇,这是明确的警告——再进一步,后果自负。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沈珏被这一人一狼过于平静又极具压迫感的注视弄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赤身裸体站在聚光灯下,成了一个贸然闯入他人私密领地、还踢坏了人家大门的蠢货。

他脸上火辣辣的,那点属于太子的骄矜在绝对的“怪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咳!”他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努力挺了挺那身量未足的小胸脯,找回点天家贵胄的威仪(尽管袍子破了,头发也乱了),“本宫…”

“迷路了?” 小女孩终于开口了。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孩童特有的清亮,却毫无起伏,尾音还拖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的微哑。

精准地、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精心准备的开场白,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平静无波的陈述句。

沈珏一噎,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那句酝酿好的“本宫巡视王府,体察民情”瞬间卡死在喉咙里。

他脸上迅速掠过一丝被戳破心思的窘迫,随即被一种恼羞成怒的倔强取代:“胡说!本宫…本宫是…”

是什么?视察这破得连耗子都嫌弃的冷宫偏院吗?这话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哦。” 念苏又懒懒地应了一声,仿佛他的辩解比尘埃还轻。

她的目光从他破了洞、沾着泥点的锦袍下摆,轻飘飘地掠过,然后慢吞吞地移开视线,投向墙角石缝里一株新冒出来的、嫩绿的、不知名的小草芽。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那微不足道的小草芽,比眼前这位自称“本宫”的尊贵人物有趣千万倍。

她重新专注于给那头被她唤作“豆包”的巨狼梳毛。小木梳划过油亮厚实的皮毛,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这声音像一把小刷子,一下下刷在沈珏紧绷的神经上。

沈珏:“……” 他感觉自己蓄满力气的一拳狠狠砸在了最柔软的棉花堆里,不仅无处着力,还被棉花无声地嘲笑了。

憋屈、郁闷、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这丫头怎么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她不该被自己的身份吓到吗?不该对这破地方惶恐不安吗?

他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沉默和那丫头目中无人的态度,忍不住往前试探性地迈了一小步,想离近点,看清楚这个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脚掌刚刚落地——

“吼——呜!”

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声猛地炸响!那头原本慵懒趴伏的巨狼,耳朵瞬间如雷达般警觉地竖直,琥珀色的瞳孔收缩成危险的竖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牢牢钉在沈珏身上。

庞大的身躯肌肉微微绷紧,喉间的低吼如同闷雷滚动,带着毫不掩饰的驱逐意味。仿佛只要他再敢动一下,那锋利的獠牙就会立刻撕裂空气!

沈珏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气势骇得心脏骤停,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

念苏头也没抬,只是伸出那只空着的、还沾着几根狼毛的小手,随意地在巨狼粗壮的脖子上拍了拍。那动作轻飘飘的,像是在安抚一个闹了点小脾气的宠物狗。

“豆包,淡定。”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毫无紧张感,

“不是刺客。” 她甚至吝啬于再多给沈珏一个眼神,仿佛他的存在,连让狼“误会”成刺客的资格都没有。

豆包?沈珏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彻底颠覆,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这…这凶神恶煞、气场迫人、能止小儿夜啼的巨狼,不是皇叔沈聿视若珍宝、据说连生人靠近十步之内都会被其护卫凶悍驱逐的爱宠玄麟吗?!它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如此乖顺地趴在一个陌生小丫头身边,甚至还被她取了这么个…这么个软趴趴的名字?!它那睥睨王府的狼王风范呢?!

沈珏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感觉整个世界的逻辑都在他眼前崩塌重组。

“那个…” 沈珏强行压下翻腾的震惊和莫名的恐惧,试图再次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一边倒的诡异氛围。

他环顾四周——倒塌的院墙豁口像怪兽的嘴,荒草丛生几乎没过膝盖,唯一的“家具”是那张用土坯垒砌、铺着破草席的“炕”,还有墙角那个脏兮兮的破水缸。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陈旧木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混合的味道。

他搜肠刮肚,试图找出一个不那么失礼的形容词,

“你这地方…挺…别致?” 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委婉、最不伤人的说法了。

念苏终于舍得再次抬眼看他了。那眼神里,清晰地透着一丝微妙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连基本常识都匮乏的傻子。

她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字正腔圆,带着点奇特的韵律:“冷宫,标配。懂?” 那语气,像是在普及一个三岁小孩都该知道的常识。

沈珏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冷宫他当然懂!不就是失宠妃嫔、犯事宫人待的地方吗?阴森、破败、绝望的代名词!

可这丫头…她住在这破败得如同废墟的冷宫里,身边盘踞着一头能吓死人的巨狼,脸上却是一副“我家挺好,岁月静好,你少来烦我”的极致懒散模样?!这合理吗?!

“你…你就不怕?” 沈珏忍不住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手指不受控制地指向那头即使被安抚着,眼神也依旧冰冷锁定他的巨狼豆包,

“还有它?” 他无法理解这种“与狼共枕”的淡定。

念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其自然地低头看了看把下巴搁在她腿上、喉咙里还在发出威胁性低鸣的巨大狼头。

她甚至伸出小手,极其熟稔地挠了挠豆包的下巴。豆包喉咙里的低鸣奇异地变成了舒服的“呼噜”声,眼神都眯了起来。

念苏这才抬起头,看向沈珏,小脸上写满了“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理所当然:

“怕什么?”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太阳从东边升起的事实,

“豆包只吃坏人。” 她又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扇被踹得彻底报废的院门,“比如…乱踹门的。”

沈珏:“……” 他感觉膝盖仿佛被无形的箭矢狠狠射中,一阵幻痛。

这丫头!骂人不带脏字,还精准打击!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强行压下那股羞恼,生硬地转移话题,试图找回主动权。

他的目光落在念苏刚才顺手放在“炕”沿边上的一个小油纸包上,里面露出几块卖相实在算不上精致的点心,边缘甚至有些焦糊。

“咳!你这点心…” 他试图找个切入点。

沈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几块躺在破油纸里的点心,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寒酸可怜,和他平时在宫里吃的御厨精制点心天差地别。

再看看这满目疮痍、破败不堪的环境。

再看看眼前这个窝在巨大凶兽身边,一脸“天塌下来有狼顶着,我先睡会儿”极致淡定的小丫头…

再看看自己这身价值不菲却已沾灰破损的锦袍…

他心底那点属于太子的、与生俱来的骄矜和高高在上,不知怎么,就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泄了大半。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来,混杂着对眼前处境的茫然,对这小丫头“怪诞”的好奇,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冷宫生活”的莫名触动。

“你…住这儿?” 他问了个连自己都觉得愚蠢的废话。答案不是明摆着吗?这破院子里除了她,连个鬼影都没有。

念苏果然给了他一个眼神。那眼神清澈见底,却清晰地传递出“你眼睛是摆设吗?还是脑子进水了?”的无语讯息。

她连回答都懒得施舍,直接翻了个小小的白眼,重新拿起小木梳,继续她伟大的“撸狼”事业。

沈珏更憋屈了!他堂堂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被人如此彻底地、从里到外地无视过?!

可对着这个懒洋洋、油盐不进、身边还卧着一头明显只听她话的凶兽的小丫头,他那些引以为傲的身份、地位、威严,仿佛都成了笑话,砸出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不行!绝对不行!

他堂堂太子,威严不能丢!气势不能垮!

一股莫名的倔强冲上头顶。沈珏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板,双手叉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冲着土炕方向拔高了声音,努力端出属于主子的架子:

“喂!小丫头!” 他刻意忽略了那个软趴趴的“豆包”和其主人的威慑,

“给本公子打盆水来!本公子要净手!” 他故意用了“本公子”这个稍显低调但依旧彰显身份的称呼,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念苏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没听见。直到沈珏以为她要装聋作哑到底时,

她才极其敷衍地朝墙角那个布满污垢、豁了口的破水缸努了努嘴,惜字如金:“自己舀。” 那语气平淡得像在打发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沈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唤他?!一个住在冷宫、衣衫破旧的小丫头片子,居然敢使唤他堂堂太子自己动手打水?!

“你敢使唤本公子?!” 他声音都变调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

念苏慢条斯理地从油纸包里掰了半块边缘焦糊的玫瑰酥,随手丢给身边的豆包。

豆包精准地张嘴接住,喉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她这才掀起眼皮,懒懒地瞥了炸毛的太子一眼,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像一把软刀子:

“想要人伺候?” 她伸出沾了点糖霜的小手指,随意地指向院门外,

“出门左转,主院有八十个丫鬟,个个水灵手巧,排着队等伺候您呢。慢走,不送。”

太子:“……” 他被这软钉子扎得心口疼。出门左转?回主院?那岂不是承认自己认怂了?!不行!他今天还就跟这破地方、这怪丫头杠上了!

他气鼓鼓地冲到墙角那个破水缸边,踮起脚尖,探头往里一瞧——

缸底只剩下一层浑浊不堪的黄褐色泥水,水面上还可怜兮兮地漂浮着几片枯黄的落叶和不知名的小虫尸体。别说净手了,看着都嫌脏!

“这…这怎么用?!” 沈珏指着那缸底“汤”,气得声音都尖了。

“哦,” 念苏仿佛才想起来,恍然大悟般地应了一声,语气毫无波澜,“忘了。昨日捡的雨水用光了。”

她顿了顿,看着一脸崩溃的太子,非常“好心”地指了条明路,小手指精准地指向院外某个方向,

“想要清水?容易。后园莲池,水清着呢。跳下去,要多少有多少。” 她甚至还体贴地补充了一句,“记得闭气。”

太子:“……” 他瞪着念苏那张一本正经的小脸,感觉一股热气直冲头顶!指使主子干活!怂恿人跳池子?!这丫头片子,心肠忒坏!

“你…你莫不是个傻的?!” 沈珏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他自认为极具杀伤力的质问。住在冷宫,与狼为伍,说话颠三倒四,行事怪诞不经,不是傻子是什么?!

“嗯,” 念苏出乎意料地点点头,小脸上居然浮现出一种近乎“诚恳”的表情,仿佛在认真回答一个学术问题,

“他们都这么说。” 那语气,坦然得让人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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