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放射科走回肿瘤科的路上，江衍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他凑到温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问道：
“温暖，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说，你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温暖无奈看了他一眼，这个聪明的家伙心里肯定已经有了决断。
不是温暖不坦诚，而是温暖实在不能说，“我什么也没做，就是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身体好了。”
温暖想，这也不算撒谎，她的确是在灵泉水里泡了一夜，睡了一觉。
江衍盯着她看了几秒，想从她的微表情里分辨出真假。但他失望了，温暖的表情坦然，毫无破绽。
他又换了个角度，语气里带着几分医者的执着。
“那你这个方法……有复刻的可能吗？”
温暖看懂了他眼神里的期盼，他想到的，是那些还在病床上，被同样病痛折磨的其他病人。
江衍是个好医生，温暖的心里，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但温暖只能残忍地打破江衍的幻想，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恐怕，很难。”
江衍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撇了撇嘴，像是有些失望，但随即，又释然地笑了。
“好，那我就不问了。”他很洒脱地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懂得适可而止的分寸感。能刨根问底的是病情，而不是病人本身。
“不管怎么样，温暖，你身体康复了，我祝贺你。”江衍的语气真诚。
“谢谢你，江医生。”温暖也由衷地感谢他，“这段时间，真的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办公室里，江衍边换下白大褂，边对温暖说：“中午的时间不够，我下午还有四台手术。这样，我们中午先在医院附近吃点，晚上我再请你去吃火锅……”
温暖正要开口答应，这时，她的手机在包里连续震动了几声。
温暖划开屏幕一看，是她妈妈张淑敏，连续发了好几条长长的语音消息。
她不想在办公室里听这些，便跟江衍说了一声，拿着手机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温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点开了第一条语音。
张淑敏那惯有的大嗓门，立刻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夸张的关切。
“暖暖啊！我的宝贝女儿！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妈说啊？你是不是不把妈当亲人了？要不是你哥在网上看到那个视频，转发给我，我还蒙在鼓里呢！”
温暖面无表情地听着。
“哎呦喂！那个李宏伟，可真不是个东西啊！我早就看他不是什么好人了！竟然把姓吴的那个小丫头肚子都搞大了！真是作孽啊！”
“你看看你啊，我早就跟你说过，那个姓吴的小丫头心眼儿多，你不能资助她，你看看，现在好了吧？钱都喂了白眼狼了。那钱，当初给你哥，给你大侄子耀耀买点好吃的，多好？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抢你老公啊！”
这番话，说得是理直气壮，温暖听得想笑。
“暖暖啊，我的心肝儿啊，你怎么得了癌症也不跟妈说一声呢？妈心疼你啊！你别怕，你等着啊，我跟你哥，还有你嫂子，我们现在就去你家！给你撑腰去！我们去问问那个李宏伟，他到底想干什么！耀耀，耀耀你别抢奶奶手机！乖，待会儿咱们就都去姑姑家住大房子去……”
最后一条语音，在侄子温耀的吵闹声和张淑敏不耐烦的呵斥声中，混乱地结束了。
温暖闭上眼，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仅仅过了一天，张淑敏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昨天那个在电话里对温暖百般不耐烦，连来医院签个字都嫌麻烦的她，今天就突然变成了一个“心疼女儿”的好妈妈。
但如果真的关心，怎么会在温暖最需要她时，不耐烦地拒绝？
在温暖独自一人把事情摆平后，又突然倾注满腔关爱，要为她做些什么？
温暖无语，退出来一看，她哥温松也发了好几条消息，大致内容和她妈说得差不多，说在网上看见了今天医院的闹剧，要去温暖家找李宏伟讲理云云。
而她的嫂子史晓燕，更是夸张。
一连发了二十几条信息过来，有语音，有文字，还有各种表示“心疼”、“拥抱”的表情包，看起来关心的很努力，仿佛想在三五分钟之内，就和她重新建立起三五十年的姑嫂情谊。
“谁让你们自说自话地要来我家？需要时不出现，见有利可图，就恨不得扑上来生啖血肉。”温暖心里烦。
这样的家人……
温暖挨个给他们回了过去。
回复张淑敏：【妈，你的麻将打完了？昨天不是说走不开吗，怎么今天就有空了？不用特地赶过来了，真的，你还是专心打牌吧。你别来。】
回复温松：【哥，你一个签名都值五十万，你来我家的出场费不得一分钟七八万？你别来，来了我也没钱给你。你千万别来。】
至于史晓燕那二十几条信息，温暖更是懒得看，直接回：【没有备注，也没有以前的聊天记录，我不知道你是哪位？】
温暖虽然说不让他们去她家，但她知道，这些人能听才怪。
他们肯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江衍换好了衣服，他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和一条灰色运动裤，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少了白大褂带来的疏离感，多了几分清爽的少年气。
他还顺手拿来不知道哪个女护士落下的小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又拉了拉卫衣的领子。
他觉得自己这副样子，一点班味都没有了，很帅，很适合约会。
但江衍走出办公室，看见温暖那略带歉意的眼神，他脑海顿时出现一只展翅欲飞的鸽子。
完了，不会又是……
“抱歉啊，江医生，家里有点事，我必须得回去了。下次再和你一起吃饭，我请你。”温暖直接把话说到头了，连拒绝的余地都没给江衍留。
江衍仿佛看见那只振翅欲飞的鸽子，脖子上挂着名为“温暖”的牌子，扑啦一下飞得没影，留他空欢喜一场。
江衍立刻问：“什么事？又是你老公…呃前夫…那个姓李的男人？”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没好气。
温暖摇摇头：“不是，是我妈和哥嫂。”
“那我送你回去？”江衍不死心，还想再争取一下。
温暖看了看手机，小王已经发来一条短信，“太太，车在医院西门等你。”
温暖抬起头，语气诚恳，饱含歉意：“不麻烦了，江医生，我的司机已经到了。”
“真的很感谢你这段时间为我忙前忙后，今天真是抱歉了，我一定要请你吃饭的，等你什么时候有空，随时联系我。”
“祝你下午的手术，一切顺利。”说完，温暖朝江衍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相送，然后就离去了。
江衍看着温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算了。
反正，火锅还在那里，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