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
宋照野足不出户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个位于宋临川蛇窟隔壁、冰冷空旷的客房。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虚假的阳光和这座牢笼的气息。空气里只剩下灰尘缓慢沉降的声音，和他自己平稳却冰冷的呼吸。
没有宋临川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迫和狎昵的触碰。
没有宋家父母虚伪的关切和时不时投向宋生晖病房的、带着愧疚与补偿的眼神。
没有需要戴上的、名为“宋照野”的温顺面具。
只有彻底的、近乎死寂的安静。像暴风雨前短暂的、令人不安的宁静。
他像一只蛰伏在洞穴深处的兽，舔舐着伤口，也积蓄着力量。手机屏幕上，银行APP的余额数字无声地跳动着。从最初的两百多万，一路攀升，最终定格在一个刺目的数字——八百万。
汇款人：宋临川。
备注：无。
宋照野盯着那串冰冷的数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睡一次，给一次钱？宋临川，你把我当什么？会所里明码标价的鸭子？还是豢养在笼子里、需要定期投喂的金丝雀？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他想把手机狠狠砸出去，想把这笔带着浓重羞辱意味的汇款原路退回！但他最终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不能退。
这是钱。
这是身体换来的，不能白苦了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翻涌的酸涩和暴戾。起身，拉开厚重的窗帘。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窗外，花园依旧修剪得一丝不苟，像个精致的假盆景。
该去学校了。这个学期才开始，旷课太多，那张毕业证可能会遥遥无期。那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通行证之一。
他换上一身简单的休闲装，依旧是黑色的高领衫，遮住了可能存在的、早已淡去的旧痕。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阴郁，但至少，不再需要戴上那副名为“乖顺”的枷锁。他拿起背包，推门而出。
别墅里空荡荡的。宋家父母大概还在医院，围着他们失而复得的“珍宝”。宋临川？依旧杳无音信，仿佛那晚在劳斯莱斯后座充满占有欲的宣告和丢出车窗的西装，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也好。宋照野面无表情地想。他需要这短暂的、无人打扰的喘息。
司机王叔依旧恭敬地等在门口。车子平稳地驶向学校。当熟悉的、带着青春躁动气息的校园大门出现在视野里时，宋照野竟感到一丝久违的、近乎荒谬的平静。这里虽然也有流言蜚语，也有周泽那样的蠢货，但至少……远离了宋家那令人作呕的核心。
他只想找个角落，安静地度过今天剩下的课程。拿到学分，然后离开。
然而，命运似乎总热衷于在他以为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将更深的淤泥塞进他的喉咙。
刚走进教学楼，穿过略显嘈杂的走廊，临近自己班级的教室门口，一个熟悉得令人作呕的身影，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宋生晖。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剪裁合体的名牌休闲装，脸上挂着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正被几个同学热情地围在中间。他的气色好得惊人，脸颊红润，身形也不再是初见时的单薄瘦弱，显然这两个星期在宋家父母的“精心呵护”下，被养得白白胖胖，容光焕发。
那笑容……宋照野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像刷了一层廉价糖浆的毒苹果，虚伪、甜腻，散发着诱人堕落的香气。
宋生晖显然也看到了他。隔着人群，那双原本笑得弯弯的眼睛，瞬间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兴奋光芒。随即，那光芒被更浓的、刻意营造的“惊喜”和“亲昵”所覆盖。
他拨开围着他的同学，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朝着宋照野快步走了过来，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亲昵，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哥！你终于来学校啦！我好想你啊！”
这一声“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走廊里激起了层层涟漪。所有路过或驻足的学生，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两人身上，充满了惊愕、探究和毫不掩饰的八卦欲。
“哥？宋照野是他哥？”
“不会吧？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就是！宋照野那么冷……这位新同学看着好阳光好开朗……”
“气质也差太多了吧？一个像冰山，一个像小太阳……”
议论声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宋照野的神经上。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像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冷冷地看着宋生晖表演。
宋生晖似乎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目光，也仿佛没看到宋照野眼中的冰寒。他脸上洋溢着人畜无害的、阳光灿烂的笑容，亲热地凑到宋照野身边，声音依旧清脆，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的耳中：
“爸说，让我还是跟你一个班的好，这样兄弟俩能互相照应一点！哥，你不会嫌弃我笨，拖你后腿吧？” 他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的依赖。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一个班？插班进来的？”
“宋照野不是一直独来独往吗？突然多了个弟弟？”
“看着关系好像还行？宋照野居然没直接走开？”
宋生晖享受着这种聚焦，享受着众人目光里对他“阳光开朗”、“平易近人”的赞赏，以及对宋照野“冷漠疏离”的暗暗对比。他就是要用这种“阳光”，将宋照野衬托得更加阴暗、更加格格不入！
他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宋照野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心底的兴奋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看吧，高高在上的“宋少爷”，你精心维持的疏离孤傲，在我这廉价的笑容面前，不堪一击。
然而，宋照野的沉默似乎让这场戏还不够“精彩”。宋生晖眼底深处那抹疯狂的笑意更浓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体贴”，对着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清的音量，带着一种“维护哥哥”的急切语气，“解释”道：
“哎呀，大家不要误会啦！我哥他……”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措辞，随即露出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
“他虽然不是我爸妈亲生的孩子，但他永远都是我最亲最爱的哥哥呀！”
轰——！
这句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整个走廊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针落可闻！
所有探究、好奇、八卦的目光，在刹那间凝固，随即转化为难以置信的震惊！紧接着，是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的、赤裸裸的鄙夷、轻蔑、嘲讽和恍然大悟！
“什么？！不是亲生的？！”
“卧槽！原来是个假少爷？！”
“怪不得！我就说嘛！宋家那种顶级豪门，怎么会养出他那种……”
“啧，拽得二五八万的，原来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连校长都对他客客气气的，我还以为多大背景呢！搞半天是宋家心善养着个假货？”
“看他平时那副谁都欠他钱的样子，原来底气在这啊？真够可笑的！”
…………
窃窃私语瞬间变成了不加掩饰的、充满恶意的议论。一道道目光像淬了毒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射向宋照野，带着看穿他“真面目”后的快意和鄙夷。
宋照野瞬间从那个神秘、疏离、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宋少爷”，变成了一个寄人篱下、却还不知感恩、装腔作势的“假货”！
宋生晖听着周围那些刺耳的议论，看着宋照野被无数道鄙夷目光钉在原地的身影，心底涌起一股扭曲到极致的狂喜和满足！如同瘾君子吸食了纯度最高的毒品，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兴奋的战栗！
对！就是这样！
把高高在上的神像拉下神坛！
把他光鲜亮丽的外衣撕碎！
把他推进这肮脏鄙夷的泥潭！
宋生晖看着宋照野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仿佛笼罩了一层冰霜的脸，看着他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的冰冷和压抑的暴戾，非但没有让他害怕，反而点燃了他内心最深处、最疯狂的火焰！
多么完美的猎物！
多么坚硬的外壳！
多么……想看他彻底破碎的样子！
禁锢他！
驯服他！
让他变得和自己一样，从骨子里散发出淤泥的腐臭！让他知道，这泥潭才是他最终的归宿！让他那双总是看向远方的、带着渴望逃离的眼睛，最终只能绝望地、死死地锁定在自己身上！
这场游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宋照野站在原地，承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恶意目光和窃窃私语。那些声音像无数只苍蝇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穿透那些鄙夷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狙击枪，死死锁定在宋生晖那张写满虚假“关切”和疯狂兴奋的脸上。
然后，他动了。
没有预兆，快如闪电！
他一步跨到宋生晖面前，在对方还沉浸在扭曲快感中的刹那，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猛地揪住了宋生晖胸前那件崭新的、价格不菲的休闲装的衣领！
巨大的力道将宋生晖整个人往前一带！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宋照野微微低下头，逼近宋生晖瞬间变得有些错愕和慌乱的眼睛。他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此刻清晰地翻涌着如同深渊般的冰冷杀意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择人而噬的暴戾！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地狱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刺骨的寒意，清晰地砸在宋生晖骤然失血的脸上：
“宋生晖。”
“别找事。”
“上次的教训……”
他揪着衣领的手猛地收紧，勒得宋生晖瞬间呼吸困难，脸色涨红。
“还不够，是吗？”
## 第十章：淤泥中的猎手
宋生晖被揪着衣领，呼吸微窒，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无辜到令人作呕的笑容，甚至嘴角的弧度都未曾改变分毫。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覆在宋照野冰冷的手背上，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轻轻摩挲了一下。
“哥……”
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和讨饶的意味，音量却足以让周围竖起耳朵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上次的伤……都已经好了呢。”
他微微侧过头，露出颈侧一点早已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浅色疤痕，眼神湿漉漉地看着宋照野，
“这次……可以轻一点吗？”
人畜无害。楚楚可怜。
将宋照野“阴郁暴戾”、“欺凌弱小”的形象，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彻底钉死！
“宋照野！你他妈有完没完？！”
一个平时就看宋照野不顺眼的男生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冲上前，用力一把扯开宋照野揪着宋生晖衣领的手，将宋生晖护在身后，怒目而视，
“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他还是你弟弟！”
“就是！还‘哥’呢？呸！一个冒牌货，真当自己还是宋家少爷了？”
“心理变态吧？看着人家新同学好欺负就往死里整？”
“真给学校丢人！”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变成了赤裸裸的声讨和鄙夷。
宋照野的手被甩开，垂在身侧。他指关节因为刚才的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没有去看那个出头鸟，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刺耳的噪音。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穿透喧嚣，直直地、冰冷地落在宋生晖那张依旧挂着虚假担忧和怯懦的脸上。
宋生晖躲在那个男生身后，微微探出半个脑袋，迎上宋照野的目光。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深处，哪里还有半分恐惧？只有一丝得逞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得意和疯狂。他无声地用口型对着宋照野，说了两个字：好玩。
宋照野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冰冷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看到了猎物终于亮出獠牙的、近乎漠然的确认。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冰冷地看了宋生晖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寒意。然后，他收回目光，无视了挡在身前的人和周围所有的指指点点，仿佛他们只是空气。他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迈开步子，冷漠地、头也不回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走向自己的座位。
“哥！等等我！” 宋生晖立刻像只甩不掉的鼻涕虫，从“保护者”身后钻出来，脸上瞬间换上焦急和依恋的表情，小跑着追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宋照野身后，嘴里还不停地解释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大家别怪哥哥！都是我不好！是我刚从外面回来，很多规矩都不懂，惹哥哥生气了！哥哥他……他只是还不太能接受我……没关系的，我能理解……”
这番“深明大义”、“委曲求全”的话语，瞬间赢得了周围更多同情和赞许的目光。看啊，多懂事的孩子！被欺负成这样还替那个“假货”说话！那个宋照野，简直不是人！
宋照野走到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依旧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宋生晖也立刻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丝毫不在意那道冰冷的目光。
上课铃响，教授走进教室。课堂开始。
宋生晖立刻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摊开崭新的课本，身体微微向宋照野这边倾斜，压低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虚心”和“忐忑”：
“哥……这个公式……老师刚才讲的推导过程我没太听懂……能给我讲讲吗？” 他指着课本上的一道例题，眼神充满了“依赖”和“求助”。
宋照野眼皮都没抬一下，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书上，仿佛旁边坐着的只是一团空气。
宋生晖似乎有些“尴尬”和“失落”，抿了抿嘴唇，却没有放弃。他又小心翼翼地推过来一张草稿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个错误的步骤：“哥……你看我这样算……是不是不对啊？我以前……以前接受的教育不太好……基础有点差……跟不上……”
他声音里的“自卑”和“艰难”拿捏得恰到好处，旁边几个同学听得清清楚楚，看向宋照野的眼神更加不善。
“喂，宋生晖，你别问他了！”
旁边一个女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小声提醒，语气带着同情，
“他那种人……不会理你的。有什么不懂的问我或者问别人吧。”
“就是，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呢？有些人啊，心是石头做的，捂不热的。” 另一个男生也低声附和，鄙夷地瞥了宋照野一眼。
宋生晖立刻转过头，对着那个女生和男生露出一个无比“感激”又带着点“固执”的笑容，声音坚定而“真诚”：“不会的！你们别这么说我哥！他其实很好的！他只是……只是不太会表达而已。我相信只要我努力，哥哥一定会接受我的！”
这番“情真意切”的维护，再次让周围的同学摇头叹息，看向宋照野的眼神，已经从鄙夷升级为彻底的厌恶和唾弃。
宋照野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隔绝了所有声音和目光的冰冷雕像。只有握着笔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一丝被压抑的、即将冲破临界点的风暴。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身旁宋生晖那张写满“真诚依赖”的侧脸。那张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眼底深处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的一丝疯狂和得意，都清晰地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
像在观赏一出精心排练、令人作呕的独角戏。
既然你这么想凑上来……
既然你这么喜欢演这出“兄友弟恭”的戏码……
既然你迫不及待地想把这摊淤泥泼到我身上，把我彻底拉下去……
宋照野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就别怪我了。
我的好弟弟。
这摊淤泥……
我会让你自己，先尝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