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若无的松木熏香在空间中浮动,沈昭睁开眼。
衣衫整齐,周围安静。
头还有些晕,强撑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三间正房全部打通,青石板地面光可鉴人,四壁无任何柔和的帷幔或装饰。
整面墙的古籍卷帙,紫檀大书案上卷轴整齐,男人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月白常服,宽袍缓带,墨色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绾,未着冠冕,显出几分闲适。
似是听到动静,男人抬起头,沈昭微微愣了一下。
好英俊的一脸张。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骨清晰如刻,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削,唇薄而美。
久居室内的关系,肤色冷白,如同上好的宣纸,衬得五官愈发深刻。
“醒了。”
男人说着,声音清冽。
墨色瞳孔看着沈昭,沉静锐利,带着洞穿人心的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探究。
沈昭心头猛然一紧,太过于有穿透力的让视线,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感。
“这里是?”沈昭疑惑出声,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些。
“曲院听荷。”男人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昭对男人的身份隐约有了猜测,下床走了过去,“你是……”
“裴珩。”
虽然猜到了,男人说出这个名字时,依然让沈昭有些动容。
看向裴珩的目光带着好奇和探究。
连中三元,本朝第一人。
这样的大人物,竟然有机会近距离接触。
裴珩任由她打量,直到沈昭自己不好意思,反应过来,“我是沈家……”
“沈昭。”裴珩径自说着。
段行野的妻妹。
“我……我这么有名的吗?”沈昭错愕中,脱口而出。
她和卫原的孽缘,连裴珩这种大人物都知道?
裴珩没有理会她的错愕疑问,径自说着,今日之事,是裴家对不起你。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尽管开口。”
“还有补偿?”沈昭更惊讶了。
还有这好事?
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也能猜的到。
刑氏直接动手,毁她名节。
裴允之多半是不知情,刑氏对这个庶子也十分讨厌,不介意一起算计了。
至于刑氏的动机,应该与裴氏有关系。
还有一心恨嫁的裴二娘,估摸着裴家大房也脱不了关系。
后宅这些阴私手段,杀人不见血。
沈昭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被家世如此显赫的贵妇们算计。
别说现在没出事,就是真出事了,裴家把锅全扣她头上,她也是百口莫辩。
这种时候,她最应该的是装聋作哑,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补偿?
刑氏一句,补偿她给裴允之做妾,她哭都没地方哭。
但现在说给补偿的是裴珩,那就是实打实的补偿。
这样大人物的补偿,一定要好好利用,不能随口胡诌。
“今天发生太多事情,我还理不清头绪。”沈昭低头说着,言语间带着委屈。
“等你想好了,派人传信给我。”裴珩说着。
沈昭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福气道谢,“多谢大人。”
“我派人送你回去。”裴珩说着,“你是要回沈家,还是将军府?”
沈昭眸色微沉,“麻烦大人送我回将军府。”
将军府,她姐姐的婆家。
裴氏都直接往她床上塞男人,毁她名节了,与卫原的亲事,肯定要退的。
既然要退亲,第一个要告知的,肯定是沈愉。
“来人。”裴珩说着。
陈默进门,拱手说着,“大人。”
“你亲自送沈姑娘回将军府。”裴珩吩着。
陈默微微怔了一下,跟着裴珩这么多年,送人回家这种活,他还是第一次接到。
“是。”
“多谢大人。”沈昭福身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裴珩突然出声。
沈昭疑惑回头,“大人?”
“你的衣服。”裴珩提醒。
沈昭这才注意到,床旁边挂着的大红羽缎。
脸上顿时有几分不好意思,发生太多事情,她连斗篷都忘了。
“多谢大人提醒。”沈昭再次道谢,“告辞。”
沈昭跟着陈默从后门出去,裴珩原来还算温和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
写一半的信随意扔在桌子上,径自回了二房。
刑氏的生辰宴,很快就结束了。
吃完就散场了,连席都没人坐。都是高门贵妇,后院那些事,谁不知道谁。
只是刑氏这回,事没办成不说,多半还会被算帐。
无子无宠,算计唯一的庶子,裴珩未必会轻饶她。
刑玉岫代刑氏送客,刑氏勉强维持着笑脸,直到婆子匆匆走过来,小声说着,“老爷回了梧桐院。”
梧桐院就在临风轩后面一进,是刑氏的正房,日常起居之所在。
裴珩早在四年前,就常居书房。除了后花园的曲院风荷,靖国公府东路的抱朴斋也是他的书房,或者说他的住所。
裴珩日常别说进刑氏的正房,就连西院都很少踏足。
若是平常,刑氏得知裴珩进了梧桐院,肯定会格外欢喜。
而今天,刑氏的心沉了下来。
裴珩这是来问罪了。
“走吧。”刑氏说着,丫头赶紧扶起刑氏。
从临风轩到梧桐居,只有几步路,刑氏却觉得脚下沉重。
小丫头守门,院中鸦雀无声。
刑氏的脚步不禁更慢了,小丫头看到刑氏,却如见救星,连忙喊着,“太太回来了。”
刑氏进到屋里,地龙和炭火并没有让她觉得暖和多少。
抬头就见裴珩正堂坐着,不怒自威。
刑氏下意识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裴珩低头看着她,眉眼间全是凌厉,单刀直入,“你与沈家有何恩怨?”
刑氏只觉得喉咙发紧,摇摇头,“今天初见,并无恩怨。只是……”
刑氏顿了一下,头也磕了下去,声音中透着委屈,“是大嫂和姑奶奶托我。”
裴珩一脸疑惑,沈昭与卫原的婚约,以及众所周知的裴氏想换儿媳妇,他是全然不知。
前朝的事都忙不完,小年轻的情情爱爱,他如何能知道。
刑氏知道裴珩不知道,赶紧解释起来,字里行间把自己摘干净。
“大嫂和二姑娘相中卫原,姑奶奶也中意二姑娘。这些年来大嫂对我十分照顾,与姑奶奶也相交甚好,她们求到我这里,我实在不好推辞。”
“不想娶,退婚即可。”裴珩皱眉说着。
刑氏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但姑奶奶说,沈昭看中卫家家世,对卫原死缠烂打,死活不愿意退婚,几乎闹到要与卫原殉情的地步。”
“出此下策,也是实在没办法。老爷不知道,沈家现在的名声烂透了,与卫家的婚事,是沈昭唯一的选择,哪怕是当妾都愿意。”
早在行事前,三人就商量好的对策,刑氏自觉得这番说词没有纰漏。
事情推开大太太,裴珩这个小嫂子,总不好找嫂子的麻烦。
尤其是大哥还不在家。
“所以,你就是非不分,自己家里,自己的生辰宴上,给未出阁的姑娘下药,毁人名声。”裴珩语气中透着失望。
不漂亮,不聪明,行事也有些糊涂。这都只是小毛病,京城这样的妇人一抓一把。
但又毒又蠢,就是人性恶劣。
刑氏呆了呆,还想辩解,裴珩根本就不想听,直接道:“你妹妹在府上住这些年,该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