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车的后门打开时，刺眼的阳光让全小素一时睁不开眼。清新的空气取代了腐臭味，她贪婪地深吸几口，然后转向身旁的巢史强——他的脸色灰白得可怕，嘴唇因高烧而干裂。
“快，帮我扶他。”全小素对”园丁”喊道，声音嘶哑。
这个自称”园丁”的男人四十出头，身材敦实，手上的老茧确实像长期做粗活留下的。他利落地爬上垃圾车，轻松架起巢史强：”跟我来，别东张西望。”
全小素抓起背包跟上，警惕地环顾四周。他们在一个小型垃圾中转站的后院，周围堆满绿色垃圾箱，远处有几个穿橙色制服的工人在忙碌，没人注意这边。
“园丁”带着他们穿过一扇标有”闲人免进”的铁门，进入一个看似办公室的小屋。屋内简陋但整洁，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工作排班表和几张老旧照片。
“这边。””园丁”推开一个档案柜，露出后面的暗门，”下去后右转，别碰任何开关。”
暗门后是向下的楼梯，光线昏暗。全小素紧跟着”园丁”，随时准备扶住摇摇欲坠的巢史强。楼梯尽头是一条短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
“园丁”按下指纹锁，门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宽敞的地下室。与其说是安全屋，不如说是个小型指挥中心——墙上挂满监控屏幕，显示着周边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一张长桌上摆放着几台电脑和通讯设备；角落里是简易医疗区和休息区。
“放床上。””园丁”指向医疗区的折叠床，”我去拿医药箱。”
全小素帮巢史强躺下，立刻检查他的伤口。绷带已经完全被血和脓液浸透，散发出不祥的气味。巢史强的呼吸急促，皮肤烫得吓人。
“感染了。””园丁”拿着医药箱回来，简短地说，”需要清创和强效抗生素。”
他动作熟练地拆开绷带，露出下面红肿溃烂的伤口。全小素强忍不适，协助清洗伤口。”园丁”的手法让她想起老周——同样精准、冷静，不带多余动作。
“你是医生？”她忍不住问。
“曾经是。””园丁”头也不抬，”现在只是个清洁工。”
巢史强在高烧中不安地扭动，突然抓住”园丁”的手腕：”手表…别相信手表…”
“园丁”皱眉看向全小素：”他说什么？”
全小素摇头，轻抚巢史强的额头安抚他：”他在发烧，说胡话。”
“园丁”给巢史强注射了一针抗生素和镇静剂：”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接下来看他的体质和运气。”
巢史强渐渐平静下来，陷入药物导致的沉睡。全小素用湿毛巾擦拭他滚烫的脸和胸膛，这时她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巢史强的左胸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纹身：”小军”两个字，下面是一朵简笔雏菊。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触碰那个纹身。这是什么时候纹的？哥哥死后？纹身已经有些褪色，显然不是新做的。巢史强从未提起过，就像他从未提起五年来暗中保护她一样。
“你们很亲密？””园丁”突然问，正在整理医药箱。
全小素收回手：”只是工作关系。”
“园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为你挡子弹的那种’工作关系’？”
全小素没有回答，转而观察这个安全屋。墙上除了监控屏幕，还挂着几张老旧照片。其中一张特别引人注目——一群军人站在某个东南亚国家的丛林前，面容严肃。她凑近细看，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照片角落里，年轻的郑国栋穿着军装站在一个军官身旁，两人似乎在交谈。那个军官的轮廓与巢史强有七分相似，尤其是下巴的线条和那道疤痕的位置。
“那是…？”
“巢建国上校，巢史强的父亲。””园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1998年东南亚联合行动前的合影。”
全小素仔细查看照片日期：1998年11月3日。她突然想起赵志峰说过，郑国栋和巢史强父亲有恩怨，但没说他们曾经是战友。
“郑国栋当时是什么身份？”
“军需官，负责后勤补给。””园丁”的语气变得奇怪，”那次行动后，巢建国的小队全军覆没，只有郑国栋活着回来，还带回了’敌军机密文件’，获得晋升。”
全小素想起哥哥调查的”寒鸦计划”最早记录也是1998年。这难道是巧合？
她正想追问，监控屏幕突然闪烁，一个画面显示艾琳娜出现在垃圾中转站前门，看起来疲惫但没受伤，正在和工作人员交谈。
“‘园丁’，她在正门。”全小素提醒道。
“看到了。””园丁”按下通讯器，”让她进来。”
几分钟后，艾琳娜匆匆走进地下室，金发凌乱，左臂有擦伤，但整体状态不错。她直奔巢史强，专业地检查他的生命体征。
“感染性休克早期。”她迅速判断，”需要更强的抗生素和静脉补液。”
“已经给了能给的。””园丁”摊手，”这里不是医院。”
艾琳娜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几支药剂：”我从安全点带的。帮他注射这个。”
全小素接过药剂查看标签：”头孢哌酮？这需要比试。”
“没时间了。”艾琳娜已经准备好注射器，”他以前用过，不过敏。”
全小素挑眉：”你怎么知道？”
“阿勒颇战役后他感染耐药菌，就是用这个治好的。”艾琳娜熟练地消毒注射，”我们共用一个野战医院两周。”
全小素默默看着艾琳娜工作，心中泛起一丝异样。这个女人对巢史强的了解远多于她，知道他的过敏史，知道他过去的经历，甚至可能知道他从不提起的父亲的事。
“追兵呢？”她转移话题。
“甩掉了，暂时。”艾琳娜完成注射，转向”园丁”，”有消息说赵志峰被关在军区总院特殊病房，重兵把守。”
“园丁”点头：”预料之中。郑国栋会亲自审问他，关于手表的下落。”
全小素突然想起什么，从贴身口袋掏出那块百达翡丽和解码器：”这个真有那么重要？”
艾琳娜和”园丁”的目光同时锁定那块表，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比你想象的更重要。”艾琳娜小心地接过手表，”根据我们线报，这里面不仅有寒鸦计划的全部数据，还有蓝表俱乐部的完整名单和资金流向。”
“园丁”已经打开一台特殊设备：”放上来解码。”
艾琳娜将手表放在设备平台上，”园丁”开始操作。全小素注意到两人的配合默契得可疑，仿佛已经共事多年。
“你们之前认识？”她直接问道。
“联合国标准程序培训。””园丁”简短回答，眼睛没离开屏幕。
艾琳娜则补充：”三次国际行动中合作过。他是我们在亚洲最好的’清洁工’。”
全小素不太相信，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巢史强的状况和手表里的证据。她回到病床边，继续用湿毛巾为巢史强降温。他的体温似乎稍微降了一点，但仍在高烧中说着模糊的呓语。
“手表…陷阱…不要相信…”
全小素俯身想听清他在说什么，突然注意到监控屏幕上一个画面闪了一下——几个穿黑衣的男子正在中转站外围巡逻，不时查看手机。
“有人在外面！”她立刻警告。
艾琳娜和”园丁”迅速查看监控。”园丁”放大画面：”不是普通巡逻，他们在找什么。”
“我们被发现了？”全小素紧张地问。
“不一定。”艾琳娜分析，”可能是常规搜查。这个安全屋的入口极其隐蔽，他们一时找不到。”
“园丁”已经拿起武器：”我出去引开他们。艾琳娜，准备转移方案。”
艾琳娜点头：”小心。”
“园丁”离开后，全小素不安地问：”我们真的要转移？巢史强的状态…”
“必要时我会背他走。”艾琳娜坚定地说，同时快速收拾必需品，”这个安全屋已经不安全了。”
她走到电脑前检查手表解码进度：”还需要二十分钟。你去准备些食物和水，路上用。”
全小素点头，走向角落的小厨房区。她一边装袋干粮和瓶装水，一边观察艾琳娜。这个联合国调查员太过完美了——出现得太及时，知道得太多，对巢史强太熟悉。而且，她展示证件时，全小素敏锐地注意到签发日期是三个月前，但艾琳娜说她才潜伏两周。
小细节，但足以引起警惕。
她悄悄将一把水果刀藏进袖口，然后继续打包。突然，巢史强在床上剧烈咳嗽起来，全小素立刻跑过去。
他的眼睛半睁着，似乎短暂清醒了：”小素…？”
“我在这。”她握住他的手，”你需要休息。”
巢史强的目光越过她，看向正在操作电脑的艾琳娜，眉头紧锁：”她…不可信…”
“什么？”
但巢史强又陷入昏睡。全小素回头看向艾琳娜，后者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专注地盯着屏幕。
手表解码器发出”滴”的一声，艾琳娜兴奋地说：”破解了！正在下载数据。”
全小素走过去，屏幕上显示一个进度条，已经完成15%。文件名称为”蓝表核心”，子文件夹包括”成员”、”资金”、”实验”和… “寒鸦2.0″？
“寒鸦2.0是什么？”全小素问道。
艾琳娜皱眉：”不知道，原计划只有寒鸦计划…”
就在这时，监控屏幕突然闪烁，显示”园丁”正被三名黑衣人押着走向中转站主楼。他的额头在流血，但表情平静。
“他暴露了。”艾琳娜冷静判断，”最多五分钟他们就会找到入口。数据下载还需要十二分钟。”
“怎么办？”全小素握紧拳头。
艾琳娜迅速做出决定：”我带巢史强和硬盘从紧急通道走，你留下确保下载完成，然后销毁痕迹，从正门离开。明天中午在老城广场钟楼下汇合。”
全小素盯着艾琳娜的眼睛：”为什么不一起走？”
“紧急通道狭窄，只能单人通过，带伤员已经很困难。”艾琳娜已经开始收拾设备，”而且下面必须有人盯着。”
听起来合理，但巢史强的警告言犹在耳。全小素做出决定：”你留下，我带巢史强走。我是记者，数据分析你更专业。”
艾琳娜停下动作，眼神变得锐利：”这不是讨论的时候。”
“确实不是。”全小素坚持道，”我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两人僵持了几秒，艾琳娜突然让步：”好吧，抓紧时间。通道在那扇蓝门后面，直通地铁维修隧道。”
全小素迅速打包必需品，将U盘和手表藏好，然后去扶巢史强。他比刚才清醒了些，但依然虚弱得无法独立行走。
“能站起来吗？”她轻声问。
巢史强点头，在她搀扶下勉强起身。全小素架着他向蓝门移动，艾琳娜则守在电脑前。
“记住，”艾琳娜最后叮嘱，”下载完成后立刻销毁一切。明天中午，钟楼下。”
全小素点头，推开蓝门。里面是一条狭窄的隧道，坡度陡峭。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安全屋，艾琳娜正专注地盯着屏幕，金发在荧光下如同光环。
隧道又黑又窄，全小素几乎是用身体支撑着巢史强向下移动。墙壁上的应急灯提供微弱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坚持住…”她不断鼓励巢史强，也鼓励自己，”就快到了…”
巢史强的重量越来越沉，全小素的腿伤也开始疼痛。就在她几乎撑不住时，隧道终于平缓，尽头是一扇标有”地铁7号线维修通道”的铁门。
门没锁，推开后是空无一人的地铁隧道。远处传来列车行驶的轰鸣声，但这段维修通道显然已经停用多年。
全小素扶着巢史强沿轨道边缘行走，随时警惕可能的巡逻人员。巢史强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能自己走几步，有时几乎完全压在她身上。
“前面…站台…”巢史强喘息着说，”有员工厕所…可以暂避…”
他们艰难地爬上废弃站台，果然在角落找到一个清洁工储物间，里面有简易座椅和水槽。全小素让巢史强坐下，自己锁上门，然后掏出手机——没有信号，但可以查看时间。
下午4点23分。艾琳娜应该已经完成下载并撤离了。那些黑衣人会找到空荡荡的安全屋，而”园丁”…全小素不愿去想他的下场。
“艾琳娜…有问题…”巢史强突然说，声音虚弱但清晰。
全小素蹲在他面前：”你怎么知道？”
“叙利亚…她不是…联合国的人…”巢史强艰难地组织语言，”私人军事公司…为最高出价者工作…”
全小素的心沉了下去：”你是说，她可能被郑国栋收买了？”
巢史强点头，又一阵咳嗽：”手表…是陷阱…”
“但我们拿到了数据啊。”全小素困惑道，”解码器显示下载完成了15%。”
巢史强摇头，痛苦地闭上眼睛：”老周…说过…郑国栋的手表…有生物识别…非本人使用会…触发警报…并发送…假数据…”
全小素如遭雷击。如果巢史强是对的，那么艾琳娜得到的是假情报，而他们可能已经暴露了真实位置！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有信号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全记者，别相信联合国的人。手表有追踪器，你们的位置已暴露。立刻离开地铁，到地面后联系这个号码。——一个朋友」
全小素盯着手机，心跳加速。这是谁？赵志峰？老周？还是另一个陷阱？
“怎么了？”巢史强察觉到她的紧张。
全小素给他看短信：”有人警告我们。”
巢史强勉强查看短信，皱眉：”可能是…赵志峰…他有个…私人号码…只有老周和我知道…”
全小素迅速回复：「证明你的身份。」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雏菊永远向着太阳。现在快走！」
这是哥哥信中的话，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全小素立刻扶起巢史强：”我们得离开这里，现在！”
他们刚推开储物间的门，远处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无线电的嘈杂声。追兵已经进入地铁隧道，而且不止一队。
“这边…”巢史强指向相反方向，”紧急出口…通往商业街…”
全小素架着他快速移动，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转过一个弯后，果然看到标有”紧急出口”的楼梯。他们拼命爬上去，推开顶部的门——
刺眼的阳光和喧嚣的城市声浪扑面而来。他们站在一条繁忙商业街的后巷，人群川流不息，正是最好的掩护。
全小素正要松一口气，突然看到巷子两端各出现两名穿黑衣的男子，正慢慢逼近。无处可逃了。
巢史强握紧她的手：”分开跑…硬盘更重要…”
“不！”全小素斩钉截铁地拒绝，”这次我们一起面对。”
她环顾四周，看到巷子中间有一家快餐店的后门。全小素突然有了主意，拉着巢史强冲进餐厅，穿过拥挤的用餐区，从前门冲到街上。
黑衣人在人群中艰难追赶。全小素拦下一辆出租车，将巢史强塞进去，自己刚要上车，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背包。
“快走！”她对司机大喊，将巢史强推给陌生人，”送他去医院！”
出租车疾驰而去，全小素则被按倒在地。最后一个画面是巢史强痛苦回望的眼神，然后世界变成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