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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宋宴的指尖悬在半空,离小白的脸颊不过寸许。烛火的光晕在他眼底明明灭灭,那抹惯有的算计与探究交织着,却迟迟没有落下。

小白被他看得有些发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素白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竟比殿里点着的羊脂玉灯台还要莹白。他想起自己方才化形时的仓促,身上的衣衫还是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内侍常服,此刻穿在身上松松垮垮,更显得身形单薄。

“殿……殿下?”小白的声音细若蚊蚋,绿玉般的眼睛里又浮起水光,像极了那日在猎场被射中时的模样。

宋宴收回手,指尖在袖摆下轻轻摩挲着,仿佛还残留着方才触到的微凉体温。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语气听不出喜怒:“傅霖,关门。”

傅霖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关上门,又转身挡在门口,警惕地望着小白,活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他脑子里乱糟糟的——狐狸变人?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被当成妖言惑众,砍头都是轻的!

“你是谁?”宋宴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如炬,“真当本殿是好糊弄的?”

小白被他陡然变冷的语气吓得一颤,连忙摇头:“我真是小白!是殿下救了我,给我敷药,还……还给我起名叫小白。”他说着,抬手想去指自己的前腿,却忘了此刻已是人形,指尖落在膝盖上,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我的腿……之前受伤了,是殿下让人治好的。”

宋宴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绿玉般的眸子清澈见底,此刻盛满了慌张与无措,倒不像是装出来的。他想起这几日小白窝在他脚边的乖巧,想起它用脑袋蹭他手心时的温软,心头那点疑虑竟奇异地淡了些。

“化形多久了?”宋宴放缓了语气,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随手端起桌上的热茶。

“就……就在刚才。”小白小声说,“伤口不疼了,身上突然发热,等醒过来……就变成这样了。”他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纤细,骨节分明,和记忆里毛茸茸的爪子截然不同,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茫然。

傅霖在一旁听得咋舌:“成精了?真成精了?”他凑到宋宴身边,压低声音,“殿下,这可是妖怪啊!宫里规矩森严,要是被御史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宋宴淡淡瞥他一眼,“本殿的宫里,养只狐狸,还需向他们报备?”

傅霖被噎了一下,想想也是。他家殿下向来无法无天,当年为了拆穿三皇子假仁假义的把戏,敢直接把人赃俱获的证据扔到御前,如今养只化形的狐狸,顶多算是“癖好特殊”。

“过来。”宋宴朝小白抬了抬下巴。

小白迟疑了一下,慢慢站起身。许是刚化形还不习惯,他走路时有些踉跄,像只刚学步的幼兽。走到宋宴面前时,他局促地绞着衣袖,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宋宴这才仔细打量他。身形清瘦,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温婉得像幅水墨画,偏偏那双绿玉般的眼睛又带着点野性的灵动,两种气质糅合在一起,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尤其是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气息,在充斥着权谋算计的东宫,显得格外突兀。

“以后就在东宫待着,不许乱跑。”宋宴放下茶杯,声音平静,“对外,就说是本殿新收的书童。”

小白猛地抬头,绿玉般的眼睛里满是惊讶:“殿下……不赶我走?”

“赶你走,让你被外面的人抓去剥皮抽筋?”宋宴挑眉,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戏谑,“本殿还没那么狠心。”

小白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点哽咽:“谢殿下。”

他是真的怕。在山里修炼百年,好不容易化形,却偏偏在猎场被射中,若不是遇上宋宴,此刻怕是早已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他虽不通人情世故,却也知道,眼前这位腹黑霸道的太子,是真心护着他。

宋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莫名一动,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入手的发丝柔软顺滑,比上好的绸缎还要舒服。小白僵了一下,却没躲开,只是耳根悄悄红了。

“傅霖,找身合身的衣服给他。”宋宴收回手,对傅霖吩咐道,“再让人收拾间偏房,就在本殿寝殿隔壁。”

傅霖应了声“是”,看小白的眼神已经从“警惕”变成了“好奇”。他上下打量着小白,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殿下,这狐狸……哦不,这位小哥,总不能一直叫小白吧?好歹有个正经名字。”

宋宴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小白那双绿玉般的眼睛上:“就叫‘玉衡’吧。”

玉衡,北斗七星之一,象征着公正与智慧。小白愣了愣,轻轻念了一遍:“玉衡……”这两个字在舌尖滚过,竟带着点温润的暖意。

“谢殿下赐名。”他微微躬身,动作虽生涩,却透着几分恭敬。

傅霖很快找来了衣服。是件月白色的锦袍,料子柔软,绣着暗纹,穿在玉衡身上,更衬得他肌肤胜雪,气质清雅。只是他显然不习惯穿这么复杂的衣服,系腰带时笨手笨脚,半天都没系好。

宋宴看得有些不耐烦,索性起身走过去,指尖划过他的腰侧,熟练地将腰带系好。温热的指尖偶尔擦过肌肤,玉衡的身体瞬间僵住,脸颊像被火烧一样发烫,连呼吸都乱了。

“笨手笨脚。”宋宴松开手,语气带着点嫌弃,眼底却没什么真怒意。

傅霖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他家殿下什么时候对人这么“耐心”过?上次伴读不小心打翻了他的墨砚,直接被拖出去杖责三十。这玉衡不仅没被赶走,还能让殿下亲手系腰带,这待遇,简直是天差地别。

接下来的几日,玉衡渐渐适应了东宫的生活。他学东西很快,傅霖教他如何行礼,如何回话,他看一遍就会,只是性子依旧温吞,说话轻声细语,走路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谁似的。

宋宴处理公务时,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书。他识字,据说是山里的老狐狸教的,只是看的多是些草木虫鱼的杂记,对经史子集一窍不通。宋宴偶尔会丢给他一本《论语》,他也能安安静静地看一下午,只是眉头总是皱着,像是看得很费劲。

“这字很难懂?”宋宴放下朱笔,看着他皱成小山的眉头。

玉衡点点头,指着其中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声问:“殿下,人为什么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宋宴愣了一下。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达到目的,牺牲在所难免,“己所不欲”却偏要“施于人”,早已是家常便饭。他看着玉衡那双清澈的眼睛,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些事,身不由己。”最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玉衡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没再追问。他低下头,继续看书,只是指尖轻轻划过那句经文,像是在细细琢磨。

宋宴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让这只单纯的狐狸留在身边,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这冰冷的东宫里,还有一个干净得像雪一样的存在,能让他偶尔喘口气。

这日傍晚,宋宴处理完政事,回到寝殿时,却没看到玉衡。他皱了皱眉,问内侍:“玉衡呢?”

内侍回禀:“回殿下,玉衡小哥说想去看看雪,傅霖侍卫陪着呢。”

宋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柳絮般飘着。庭院里,傅霖正拿着把扫帚追着玉衡跑,嘴里嚷嚷着:“你别跑啊!这雪刚扫干净,你踩一脚又脏了!”

玉衡却笑得开怀,他穿着月白色的锦袍,在雪地里奔跑,发梢和肩头落了层薄薄的雪,像极了当初那只在雪地里嬉戏的白狐。他回头朝傅霖做了个鬼脸,绿玉般的眼睛在雪光下亮得惊人。

宋宴靠在窗边,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风吹起他的衣袍,带着凛冽的寒意,可他心里却莫名地暖了几分。

或许,这个冬天,真的会不一样。

他正看着,突然注意到玉衡的脖颈处露出一截红色的绳结。那绳结编得很粗糙,像是小孩子的手艺,却被他珍而重之地贴身戴着。宋宴的目光顿了顿,想起那日在猎场,小白的脖颈处似乎也系着这么个东西。

那是什么?

宋宴的眼神沉了沉,眼底又浮现出惯有的探究。这只看似单纯的狐狸,身上或许还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而他,向来喜欢挖掘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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