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林默的脑袋，又顺着神经一路往下，狠狠楔进每一块骨头缝里。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那片闷钝的痛，喉咙干得像是塞满了砂纸，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裂般的摩擦感。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入鼻腔，带着一种冰冷的、无机质的死亡气息，浓得化不开。
林默费力地掀开一点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惨白。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亮得刺眼，光晕扩散开来，变成一片朦胧的光海。意识沉沉浮浮，像一片被旋涡撕扯的叶子，在剧痛的深渊和昏沉的迷雾边缘徒劳挣扎。
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病房外偶尔传来的、遥远模糊的脚步声和推车轱辘声。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连动一动手指都像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林默？林默？听得见吗？”一个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水层传来，遥远而失真。林默艰难地转动眼珠，视野里晃动着几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穿着白色的袍子。他们似乎在交谈，声音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脑电波……异常活跃……观测值……波动……”,“……生命体征……稳定……主要脏器……未见明显……”,“……事故报告……能量读数……瞬间峰值……超出……”,“……核心试验区……封闭……数据……”
“核心试验区”这几个字，像是一枚冰冷的石子，骤然投入林默混沌的意识之湖。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脊椎骨窜上来，激得林默原本昏沉的脑子猛地一凛。那里……那里发生了什么？
最后的记忆碎片，是那人果断拔下存储器，塞回口袋，转身，离开接口室，合金闸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时间，02：48：34。
就在这半梦半醒的临界点上，就在那四个字引发的短暂清醒边缘，眼前的惨白天花板、模糊的人影、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一切病房的实体景象骤然崩塌、消失。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粗暴地按下了切换键。
林默的意识，毫无防备地被猛地拽进了一片绝对黑暗的虚空。下一秒，冰冷、僵硬的画面，如同烙印般，直接投射在他的意识深处。那是一个无比熟悉的视角——核心试验区那条通往A区主闸门的狭长走廊监控视角。
画面带着一种金属的、毫无生气的质感，分辨率高得惊人，连墙壁上细小划痕的反光都清晰可见。视野的右下角，一串猩红的数字，像凝固的血液，无声地跳动着：【02：46：17】
时间，开始了。画面是静止的。惨白的LED顶灯均匀地洒下冰冷的光，照亮了空无一人的走廊。地面是浅灰色的防静电涂层，光洁得能映出天花板上灯管的倒影。
两侧是厚重、紧闭的银灰色合金闸门，门上的警示灯安静地亮着幽暗的红光。一片死寂，只有那串猩红的时间数字，在固执地、一帧一帧地向前跳动,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走廊尽头通往最高权限数据接口室的合金闸门前。
穿着和林默身上一模一样的、印着“创世前沿”Logo的深蓝色工装连体服。身材瘦削，步履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近乎自卑的谨慎，肩膀微微内扣，脖子习惯性地向前探着。
【02：46：18】
【02：46：19】
【02：46：20】
时间在流动，但画面凝固得如同标本。一种极其诡异的割裂感攫住了林默。这不是梦！梦里不会有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分毫毕现的清晰度！
梦里不会有这种冰冷到骨髓的、纯粹机械记录式的视角！这感觉……这感觉就像林默的脑子，硬生生变成了一块高清监控硬盘，正在被迫回放一段他绝对没有权限、也绝不可能亲眼目睹的录像！恐慌，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窒息。
林默想尖叫，想把这恐怖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但身体像被浇筑在水泥里，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嘶哑的“嗬…嗬…”声，连自己都听不清。
【02：46：25】
【02：46：26】
【02：46：27】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默后背的病号服，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这该死的监控画面，这该死的猩红时间戳，却如此冷酷地、不容置疑地展示着凌晨两点四十六分十七秒！
一个他本该坐在工位上、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试验区的时间点！但这录像记录的……是另一个时间？另一个更早的、他不知道的事件？这念头让林默浑身发冷。
【02：46：30】
时间数字又跳了一下。就在这一秒，画面终于动了！不是剧烈的变化，而是极其细微的动静。监控镜头的视角似乎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焦距.
【02：46：40】
【02：46：45】
【02：46：50】
【02：46：52】
【02：46：53】
【02：46：54】
林默的意识高度集中，下意识死死“盯”着画面，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猩红的数字，在意识深处，冰冷地跳到了【02：46：55】。
然而——没有画面！没有那应该出现的探头正下方最可能暴露更多细节的关键帧！眼前的景象，或者说意识中投射的景象，如同老旧的电视信号被粗暴掐断，又像是录像带被劣质播放机猛地卡顿了一下。
前一帧，那个穿着林默工装的“影子”，径直走向房间中央那台被多重物理锁和能量屏障保护着的“星核”核心数据终端——代号“普罗米修斯之火”。
下一帧，没有任何过渡！画面直接切换！时间数字，已经跳到了【02：46：56】。【02：46：55】呢？那一秒发生了什么？
凭空消失了！像是有人用剪映，精准地、冷酷地，从连续的时间轴上，把它彻底抹去了！
“呃啊——！”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比之前所有的痛楚加起来还要猛烈十倍，像一把烧红的电钻，狠狠钻进林默的太阳穴，然后猛烈炸开！
他猛地弓起了身体，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米，喉咙里爆发出不成调的、野兽般的嘶吼。冷汗瞬间涌遍全身，病号服湿得能拧出水来，冰凉的汗水滑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
那个缺失的【02：46：55】，像一个巨大、狰狞、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洞，死死地吸附在他的意识上，冰冷而沉重。那被精准删除的一秒，比整个诡异的监控回放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注射镇静剂！5mg安定，快！”混乱的喊声，冰冷的酒精棉球擦过手臂皮肤的触感，尖锐的针头刺入血管的微痛……这些真实的感官冲击像潮水般涌来，暂时压倒了意识里那冰冷僵硬的监控画面和那吞噬一切的黑洞。
冰凉的药液顺着静脉流入身体，带来一股沉重的、向下拖拽的力量。那股撕裂头颅的剧痛，在药物的作用下，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但并未消失，只是沉入了更深、更粘稠的黑暗意识底层。身体不受控制地松弛下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林默无法反抗，也无法思考更多。药力彻底占据了上风，意识像断线的风筝，朝着无边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但坠落的过程中，那猩红的【02：46：55】缺失黑洞，深深刺入他沉沦的意识深处，凝固在那里，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寒光。束缚带的粗糙感紧贴着手腕的皮肤，像一圈冰冷的提醒。
黑暗彻底吞没意识之前，一个念头顽强地、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缠绕上来：必须……看清楚……被删掉的那一秒……,必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