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清泪，无声地从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滑落。
陈石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猛地一紧。
他那双能洞察丛林中任何风吹草动的眼睛，此刻却完全读不懂一个女人的眼泪。他以为，是刚才的惊吓还未散去，是许大茂的污言秽语让她感到了委屈。
他走上前，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别怕，他以后不敢了。”
孟瑶的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
陈石见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皱起眉头，以为是自己刚才那句“她是我媳妇”说错了话，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名誉受损。
他赶紧笨拙地解释起来，声音里满是真诚：“孟瑶，你别往心里去。刚才……刚才我说那话，是……是权宜之计。”
“就是为了让许大茂那种人以后不敢再来招惹你。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权宜之计。
这四个字，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孟瑶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点点火苗。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奇迹般地收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委屈和恼怒的火焰，像只被惹毛了的小猫。
她用力一抹脸上的泪痕，狠狠地瞪了陈石一眼，什么也没说。
转身，“砰”地一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木门震起的灰尘，在夕阳的余晖中飞舞，将陈石一个人晾在了院里。
他被关在门外，彻底懵了。
丛林阎王挠了挠头，那套简单直接的生存法则，又一次在他的脑子里卡了壳。
她生气了。
因为许大茂。
我没把许大茂打死，所以她还在生气。
下次见到许大茂，得再收拾一顿，打到她不生气为止。
陈石的脑中，形成了这样一条清晰无比的逻辑链。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拎着的菜——那条还在网兜里活蹦乱跳的草鱼，用油纸包着的猪腰子，还有新鲜的豆腐和蔬菜。
他决定，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解决眼下这个难题。
让她吃好。
陈石拎着菜，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沉默地点燃了蜂窝煤炉。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映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他处理食材的动作，充满了力量感与精准度。
刮鱼鳞，刀光一闪，鳞片如雪花般飞落，鱼身却丝毫无损。
去内脏，切腰花，改刀豆腐，动作行云流水，刀工精湛，像个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师傅。
他用手掌感受着油温，嘴里念口诀般自言自语。
“这腰子得‘炮仗’一下，火候必须足。”
“这鱼，得吃个嫩，片得要快。”
随着他手腕的翻飞，一股股霸道的香气，开始从他那小小的厨房里野蛮地溢出。
水煮鱼的麻辣鲜香、小酥肉的焦香、爆炒腰花的浓郁酱香，混合着麻婆豆腐的独特气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强横地钻进了院里各家各户的门窗缝隙里。
中院，叁大爷阎埠贵正在屋里就着一碟花生米喝着小酒，闻到这味儿，他手里的筷子停住了。他放下酒杯，摸出个粉笔头，在自家门槛上飞快地写画着：“一条鱼至少八毛，肉票得半斤，这腰子更贵……败家子啊！真是败家子！”
贰大爷刘海中刚听完七点的新闻联播，正准备召开家庭会议，一股浓烈的肉香飘了进来，让他肚子里的馋虫瞬间造反。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对着老婆抱怨：“刚来就这么招摇，一点都不朴素！明天，我得在全院大会上，好好批评一下这种享乐主义的不正之风！”
陈石将水煮鱼、小酥肉、麻婆豆腐、爆炒腰花，四道菜整整齐齐地端上屋里那张旧八仙桌。
然后，他走到孟瑶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吃饭了。”
屋里没有动静。
孟瑶正生着闷气，但那霸道的香味，却毫不讲理地穿透门板，让她那不争气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陈石又补了一句。
“鱼再不吃就凉了，不好吃了。”
这句直男式的催促，反而让孟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她拉开门栓，走了出来。
当看到桌上那四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时，孟瑶彻底惊呆了。
水煮鱼上铺满了火红的辣椒和翠绿的葱花，热油还在“滋啦”作响，香气扑鼻；小酥肉炸得金黄酥脆，堆成了一座小山；麻婆豆腐红亮滚烫，还在砂锅里冒着泡。
她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浸在红油里的鱼肉。
鱼肉入口，滑嫩鲜美，麻辣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那股酣畅淋漓的快感，让她瞬间忘记了所有的不快。
她又夹起一块小酥肉，咬下去，“咔嚓”一声，外酥里嫩，肉香四溢，让她找回了久违的幸福感。
那滚烫的麻婆豆腐，更是刺激着她的味蕾，仿佛将所有的委屈都随着额头的热汗，一起排了出去。
孟瑶吃得小脸通红，额头冒汗，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这四年来，他总是把最好的肉留给我，无论是熊掌还是野猪心，现在……依然如此。”
陈石的食量惊人，但这顿饭，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默默地扒着白米饭，看着孟瑶吃得心满意足。
他会把自己碗里最大块的鱼肉夹给孟瑶。
会把炸得最酥的那几块肉挑出来，放进她的碗里。
这点东西，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可看着她满足的吃相，陈石觉得，比自己吃饱了还开心。
这种笨拙的守护，无声地回答了之前那个“权宜之计”的问题。
行动，永远胜过言语。
孟瑶感受到了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内心被巨大的温暖和安全感填满。
饭后，孟瑶心满意足地收拾着碗筷，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
她擦了擦手，带着一丝担忧问：“陈石，我们这顿饭……花了多少钱？”
陈石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钱和票，摊在桌上。
“鱼八毛五，猪腰四毛，豆腐一毛，加上调料和米，大概一块五。用了半斤肉票，三两粮票。”
一块五。
孟瑶看着桌上剩下的钱票，心里开始飞快地计算。
她看着陈石，又问了一个更致命的问题。
“陈石，按你刚才吃饭的量，这点钱和粮票……我们俩能撑几天？”
陈石沉默了。
他那丛林生存专家的头脑迅速计算出结果：不算菜，光是让他自己吃饱饭，剩下的粮票最多撑一个星期。
那三十块钱，如果不买肉，省着花，或许能撑一个月。
但要让他和孟瑶都吃好，恐怕十天都难。
孟瑶看着桌上剩下的钱票，指尖微微发白，她轻声计算：“一块五……陈石，你的工资是学徒工，一个月十八块。我的工资还没发。这点钱，就算我们天天只吃窝头咸菜，也撑不过半个月。更何况……你那么能吃。”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化不开的忧虑。
陈石看着她眼中的不安，沉默地将所有钱票收好，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
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像一头锁定了新猎物的饿狼，锐利而坚定。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对孟瑶，也对自己说：
“放心，明天开始，我们顿顿有肉吃。”
这不是安慰，这是一个承诺。一个丛林阎王，对这个新“猎场”下达的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