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帐帘垂落,灯烛昏昏。姜岁困倦地埋脸在锦褥间,费力抬起些眼皮,隐约看他俯身过来,似乎要抱自己去盥室。
架不住沉重的睡意,她又闭上了眼,心里直嘀咕。
奇怪,怎么今日又这么困?
明明今晚的夫君,比从前还温柔……难道是因为太温柔了?
她胡思乱想着,头脑渐渐混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裴执聿抱起对他来说轻飘的小妻子,眸色温柔地注视着她熟睡的面庞,带着她往盥室去。
他没有多做什么,为她仔细擦洗后,就将人带了出来,轻轻放回被褥间。
他长臂轻舒,将安睡着的人揽入怀中,她绵长平稳的呼吸气流,正好拂过他心口的位置,带起一阵酥痒。
裴执聿低舒一气,手掌轻柔地托着她的面庞抬起。习武下更加敏锐的五感,使他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她的面庞。
此时少女闭眸,睡颜恬静,莹润的面庞上垂着两弯鸦睫,乖巧精致地宛如人偶。
他静静凝望片刻,才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抚过她的五官,描摹起她的轮廓。
低哑的声音在帐内缓缓道:
“岁岁哭起来……真的很漂亮。”
“但是以后,不要再为别人哭了。”
“只为我哭吧…岁岁,只有我能让你哭。”
“只有我。”
“岁岁是我的……岁岁的眼泪,也只能是我的。”
裴执聿一边说,环在她身上的手臂不断收紧,早些时候还克制着的力道,眼下全然不加掩饰,怀中娇小身躯被他抱得几乎嵌在了怀中。
他垂睫,眸中似乎被墨色填满:
“若能一直这样抱着你就好了,岁岁……”
“岁岁。”
—
之后的日子一派平静,除了决定采取迂回手段的赵玉灵时不时送点东西来示好,便没有其他波澜。
瞧着幺女与信臣间的矛盾似乎消弭,虽说示好,但也没什么越界举动,老皇帝乐见其成,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但暗地里,老皇帝还是与皇后以及淑贵妃知会过一句,让她们留意起驸马人选。
尽快让幺女收心,才是正事。
侯府这儿的日子也与从前无异,姜岁已熟悉了府中庶务,不再如刚成亲时那样忙碌。便有了些空余,会出府同萧兰茜或是其他夫人们交际。
除此之外,由于赵玉灵时不时送东西来,她便努力从里头挑些刺,好与裴执聿撒撒娇。
惊喜的是,裴执聿对此从未有过不满的表现。
他好像一点都不感到不耐烦,总是能分出时间耐心地安抚她,让姜岁相当满意。
夫君果然很好!
那么恪守礼数的夫君,现在却愿意为她退让,夫君这副样子,应该只有自己见过吧?
这么想着,姜岁便觉得更高兴。
如今在她眼里,七公主的名头比安神药都管用了。
如此愉快下,很快到了回太傅府的日子。
出发前一日裴执聿便告了假,细致盯着侍女们收拾东西,免得漏下了什么。
“这方龙纹墨,老师或许会喜欢;还有前代李大家的真迹,我前些日子寻来了,也给老师带去……”
裴执聿在姜岁耳边絮絮着,温和平稳的声音中透出一点紧张。
姜岁忍不住笑了笑,柔声道:
“没事的夫君,只是回去暂住两日,不用这么郑重。”
“再说……父亲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夫君吗?”
裴执聿一顿,声音低下:“但是夫人,我想做得更好。”
“夫君会陪我回去已经很好啦。”
“剩下的事情让拾月和沉璧她们去忙吧,夫君别瞧着了,我们去歇息吧?”
裴执聿缓慢地眨了下眼,眉眼间浮起清润笑意:
“好。”
—
次日,夫二人一同前往太傅府,后头还跟着数辆装了见礼的马车,浩浩荡荡驶过长街,在太傅府前停下。
姜太傅早带着夫人和府中下人们相迎,见着姜岁与裴执聿相携下车,面上笑意更盛。
“父亲、母亲!”
“老师、师母安好。”
姜太傅瞧着一径往姜夫人身前去的姜岁,不轻不重地斥了句“没正形”,脸上笑意却未褪半分,与裴执聿道:
“怀书,进来吧。”
裴执聿颔首,迈动步子时,视线又不由自主落向正同姜夫人说话的姜岁。
姜太傅瞧在眼里,捋了捋胡须。
幺女依旧这么活泼,看来没受委屈,女婿的关切也不似作伪……这桩亲事,倒是误打误撞地合适。
明了姜岁回来定要同母亲说说话,裴执聿看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自觉跟上了姜太傅。
“老师,学生略备薄礼,老师可否赏脸一观?”
姜太傅没应他的话,只道:“怀书,你既与小女成亲,不必再唤吾老师。”
裴执聿垂眸温声:“学生知道,但经年教诲之恩难忘。学生亦觉待夫人尚不足够,还是唤老师……让学生安心些。”
姜太傅侧眸深深看他一眼,笑道:“也罢,那就等怀书你想通了,再改口也不迟。”
裴执聿噙笑应是,温润的面庞看不出半点破绽。
他不改口,缘由很简单。
若他没做过姜太傅的学生,又如何识得岁岁。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
—
母女数月未见,自有许多话要说。
姜夫人压低声音问道:“你的病……怀书不知道吧?”
姜岁乖巧地摇了摇头:“母亲放心,女儿不曾透露半字,拾月也帮女儿控制着呢,没有让夫君发现。”
姜夫人松口气:“那便好……三娘,你记住,不管他待你再好,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姜岁抿唇一笑,软声道:“女儿省得。”
确认过此事,姜夫人又拉着姜岁絮絮说了不少,末了又有些伤感:
“你嫁在京中,尚能回府。你二姐那倔驴,偏偏跟着跑去了西北,天天舞刀弄枪的。万一出了什么好歹,叫我如何是好啊……”
姜岁连忙挽着母亲手臂安抚道:
“母亲宽心,现在西北局势稳定,二姐那么厉害,又有二姐夫在,肯定没事的。”
姜夫人叹气:“她这一走,都有三年了,西北如此恶劣,她该吃了多少苦……”
眼瞧着母亲落泪,姜岁也忍不住眼眶发酸。姐妹几乎一同长大,现在却三年未见,她又何尝不想念姐姐。
但母亲已难过,自己再哭的话,会让母亲更伤心的。
姜岁轻轻吸了吸鼻子,转移话题道:
“母亲,大哥呢?”
姜夫人连忙拭去眼泪,笑道:“瞧我,都把这事儿忘了。你大哥今日休沐,和你嫂嫂都等着你呢。”
姜岁弯眸,仍是盈盈笑意,仿佛能淡去一切哀愁: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