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远远吊着陈锋的警车，轮胎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溅起细碎的水花。直到那抹熟悉的黑色停在“云顶公馆”小区外，林晓薇才慌忙付钱下车——刚推开车门，一股凉湿的风就裹着雨丝扑过来，细密的雨珠粘在脸上，像极细的针，扎得人皮肤发紧。
小区入口的黄色警戒线拉得笔直，几名警员守在两端，警灯的红蓝光芒在雨幕里晕开，像打碎的颜料，把周围的湿漉漉的绿植都染得忽明忽暗。围观的人群挤在警戒线外，有人举着手机拍照，有人低声议论，声音混着雨声飘过来，模糊又嘈杂。林晓薇往人群边缘挤了挤，手攥着外套领口，眼睛像雷达似的扫着——她太想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
不远处的空地上，排爆机器人正缓缓移动，金属履带碾过积水的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警员们正有条不紊地疏散围观群众，“往后退退，注意安全！”的喊声在雨里传得不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终于，林晓薇在指挥车旁看到了陈锋——他后背挺得笔直，黑色外套的肩头已经被雨打湿，贴在身上，手里攥着无线电，嘴唇凑近设备，声音透过电流传出来，没半点慌乱：“机器人到位了吗？注意包裹边角的导线，别碰金属触点。”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头顶的树枝上，噼啪作响。林晓薇的外套很快湿透了，冰凉的布料贴在背上，风一吹就打哆嗦，可她浑然不觉——眼睛死死钉在陈锋身上，看着他微微蹙着眉，目光紧盯着排爆机器人的方向，连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皮肤上都没察觉。那一刻，他站在雨里，像棵扎了根的树，明明肩膀还带着伤，却让人觉得格外可靠。
一小时后，随着排爆组长一声“解除完毕！”，警戒线外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紧绷的气氛终于松了些。警员们开始收队，折叠警戒带的“哗啦”声、收拾设备的“叮当”声，混着雨声渐渐淡下去。林晓薇看到陈锋跟几名同事交代着什么，手指在平板上划了几下，然后摆摆手，独自转身向小区里走去——他的脚步比平时慢些，大概是伤口还没好利索，走在雨里，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林晓薇的脚步像被勾住了似的，犹豫了两秒，还是悄悄跟了上去。她放轻脚步，踩着陈锋留在积水里的浅印，尽量躲在路边的树影下。看着他走进3号楼，看着电梯口的灯亮了又暗，片刻后，18楼的一扇窗户突然亮起暖黄的光——那光透过雨幕洒下来，软乎乎的，像裹了层棉花，和刚才警灯的冷光完全不同。
林晓薇站在楼下的树影里，雨水顺着树叶滴在她的头发上，凉得刺骨。她攥着湿透的外套衣角，突然慌了神：自己为什么要跟来？是担心他一个人不安全，还是只是下意识地想靠近？现在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上去敲门，说“我担心你所以跟过来了”？会不会太唐突？她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心里像被雨泡过似的，又乱又沉，连抬步的力气都没有。
雨丝砸在地面的积水上，溅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嗒嗒”声裹着夜的寂静，在楼后小巷里格外清晰。林晓薇正盯着18楼的灯光发愣，忽然，一声极轻的“咔嗒”——金属与砖石摩擦的脆响，从身后传来，像根细针戳破了雨夜的平静。
她心里一紧，下意识攥紧外套，轻手轻脚绕到楼后。巷子深处没灯，只有远处路灯的光透过枝叶漏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昏暗中，一个黑影正半蹲在 basement 窗边，手里攥着根撬棍，正一下下撬着窗锁，动作又快又轻，撬棍顶端的金属在微光里闪着冷光。
“谁在那里？”林晓薇的声音比预想中更抖，却还是冲破了喉咙——她忘了害怕，只想着不能让这人对陈锋不利。
黑影猛地顿住，像被按了暂停键。下一秒，他猛地转身，脸上蒙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满是凶狠的光。没等林晓薇反应，他突然朝她冲过来，手臂一扬，一道寒光从他手里划出来——是把短刀，刀刃在雨里闪着刺目的冷！
林晓薇的血液瞬间冻住，双脚像钉在地上，连呼吸都忘了。眼看那道寒光越来越近，她甚至能看到袭击者眼底的狠戾，心脏像要跳出胸腔——
“躲开！”
一声熟悉的喝斥突然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林晓薇只觉得胳膊被一股大力拽住，整个人猛地向后踉跄了两步，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是陈锋！他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一手把她护在身后，另一只脚带着风，精准踢在袭击者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闷响，混着袭击者的惨叫，短刀“当啷”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袭击者捂着手腕，转身就往巷子尽头的围墙跑。陈锋想追，刚迈出一步，肋部的伤口突然扯得生疼，他闷哼一声，手飞快按住缠满纱布的地方，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动作还是慢了，袭击者翻过低矮的围墙，转眼就没了踪影。
“该死！”陈锋低咒一声，声音里满是懊恼，他扶着墙喘了口气，额角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脸色白得像纸。
林晓薇连忙上前，伸手想扶他，又怕碰着他的伤口，手悬在半空，声音发颤：“你没事吧？是不是伤口裂开了？要不要去医院？”
陈锋猛地转头看她，眼神里像燃着怒火，连声音都带着冰：“你在这里干什么？跟踪我？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差一点你就没命了！”他的音量不大，却比平时的严厉更吓人，林晓薇从没见过他这样——不是冷硬，是真的生气，甚至带着点后怕。
林晓薇被他吼得眼圈发红，嘴唇抿着，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己冲动，可她只是担心他……
陈锋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紧绷的下颌线慢慢松了些。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语气也软了些，却还是带着质问：“解释。”
“我……我就是担心你。”林晓薇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下午那个假警察，晚上又有炸弹……我怕还有人对你不利，所以才跟着来的……我没想给你添麻烦，就是想看看你安全不安全……”
陈锋的表情一点点变了，从愤怒变成复杂。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淌，滴在衣领上，晕开深色的印子。他盯着林晓薇，眼神依旧锐利，却不像刚才那样带着怒火，反而藏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有后怕，有无奈，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软。
沉默了几秒，他扶着墙站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简短，却没了刚才的冰冷：“跟我上楼。”说完，他转身走向楼道，脚步比刚才慢了些，却还是刻意走在她前面，替她挡住了巷子里的冷风。
电梯门缓缓合上，潮湿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林晓薇的外套还在滴水，水珠顺着衣摆落在地板上，“嗒嗒”声和电梯运行的“嗡嗡”声混在一起，格外清晰。她偷偷抬眼，看向电梯镜面——陈锋站在斜对面，头微微靠在轿厢壁上，双眼闭着，睫毛上挂着的水珠还没滴落，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平时挺拔如松的身影，此刻竟透着几分卸力的疲惫，连肩膀都比平时垮了些，那是在警队里从未见过的脆弱。
走出电梯，陈锋推开家门时，林晓薇愣了一下——公寓里的装修简洁到近乎冰冷。浅灰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没有挂画，没有绿植，连沙发都是最简单的黑色布艺款。客厅里只有必要的家具，桌上没有杂物，茶几上甚至连个水杯都没有，完全不像有人长期居住的家，倒像个临时落脚的酒店房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清。
“坐。”陈锋递过来一条浅灰色毛巾，布料粗糙却干净，他自己没多停留，转身走进卧室，关门时还能听到他轻哼了一声——大概是牵动了伤口。
林晓薇拘谨地坐在沙发边缘，毛巾攥在手里没敢擦，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四周。客厅角落的书架上，满满当当全是刑侦专业书、法律条文和排爆手册，连一本小说都没有。唯有书架最下层，一个深色相框倒扣着，边缘还沾着点灰尘，在整齐的书堆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个被刻意藏起来的秘密。
鬼使神差地，林晓薇起身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相框边缘——没有想象中的厚重，倒有些轻飘飘的。她犹豫了两秒，还是慢慢把相框翻了过来：照片里的陈锋比现在年轻些，嘴角扬着明显的笑，手臂环着一位女警的肩膀。女警扎着高马尾，笑容灿烂得晃眼，两人都穿着警服，胸前的警号清晰可见，背景是警局的荣誉墙，阳光落在他们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幸福。
“谁让你动那个的！”
冰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像一盆冷水浇在林晓薇头上。她手一抖，相框“啪”地从掌心滑落，玻璃撞在地板上，瞬间碎成无数片，尖锐的碎片溅到脚边，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陈锋大步走过来，黑色的家居服袖口还没挽好，露出里面缠着的纱布。他低头看着地上破碎的相框，看着那张被玻璃压出划痕的照片，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刚才的怒火像被瞬间掐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连眼神都变得黯淡，像蒙了层灰。
“出去。”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危险的紧绷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林晓薇慌忙蹲下身，想捡碎片，手指刚碰到玻璃就被划了道小口，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我说出去！”陈锋猛地提高音量，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失控，眼底翻涌着骇人的光芒——那不是对她的愤怒，更像是对自己、对过往的无力，像头被困住的野兽，在压抑着嘶吼。
林晓薇吓得后退两步，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攥着被划破的手指，转身冲向门口，冰凉的门把手硌得手心发疼，就在她要拉开门时，身后传来陈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等等。”
林晓薇顿住脚步，缓缓转身。只见陈锋蹲在地上，动作放得极轻，像怕碰碎什么珍宝似的，用指尖拨开玻璃碎片，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张照片。他的拇指轻轻拂过照片里女警的脸庞，动作温柔得不像话，连呼吸都放得极浅，仿佛怕惊扰了照片里的人。
“她叫周雨晴。”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是我的未婚妻，以前也是记者。”他顿了顿，指尖在照片边缘捏得发白，“两年前，我们执行任务，她泄漏了行动计划导致我们任务失败，她自己也不幸遇难”
林晓薇捂住嘴，眼泪瞬间决堤——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陈锋对“内鬼”如此敏感，为什么他不轻易信任外人，为什么他总是把危险扛在自己身上，连命都不顾。那些冷硬和严厉，全是他保护自己的壳，壳下面藏着的，是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
陈锋抬起头，眼底的怒火早已褪去，只剩下深沉的悲伤，像深夜里的海，望不到底：“现在你明白了？靠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周雨晴是这样，你今天差点也是这样。”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恳求，“所以，离我远点，林记者。这是为你好。”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像细小的锤子，一下下敲在林晓薇心上。她看着蹲在地上的男人，看着他手里紧紧攥着的照片，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走过去拥抱他，告诉他不必一个人扛着所有，告诉他有人愿意陪他面对过往。
可她最终只是用力咬了咬下唇，把眼泪逼回去，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雨丝：“你的伤口……记得按时换药，别沾水。”
从陈锋家出来时，林晓薇的心跳还在发颤。那个翻窗偷文件的神秘人影、陈锋破门时的利落身影、还有他将她护在身后时坚定的臂膀——这些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回放，让她对这个总是冷着脸的男人，有了全新的认知。
“我送你回去。”陈锋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语气不容置疑，带着警察特有的果断。
不知何时，雨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敲打着车窗，溅起细碎的水花。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雨刷“唰唰”的摆动声，和引擎低沉的轰鸣，在安静中格外清晰。
到了她公寓楼下，陈锋坚持要送她到单元门口。雨势比刚才大了些，他自然地脱下外套，举在两人头顶，护着她往屋檐下跑。
站在檐下时，两人的距离不经意间拉近。林晓薇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还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雨水的清新，格外好闻。
“你的衣服都湿了。”她看着他半边被雨水浸透的肩膀，皱了皱眉，“要不上去擦擦吧？我帮你把外套烘干。”
话刚说完，林晓薇自己都愣了——这邀请来得太突然，连她都没料到。更让她意外的是，陈锋犹豫了几秒，竟轻轻点了点头。
进了公寓，林晓薇找了条干毛巾，又翻出一件宽松的浴袍递给他。陈锋接过时，耳尖似乎有点红，略显局促地走进了浴室。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林晓薇正弯腰泡茶。看到穿着浴袍的陈锋，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宽大的浴袍裹着他，少了平时的严肃，多了几分居家的松弛，和他刑警队长的形象反差太大，格外有趣。
“笑什么？”陈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浴袍领口。
“没什么。”林晓薇递过一杯热茶，眼底还带着笑意，“就是没想到，能看到陈队长这么‘生活化’的一面。”
茶香在小小的客厅里弥漫开来，暖融融的。两人不再只聊工作，话题慢慢散开——从喜欢的老书，到偶尔听的轻音乐，甚至说起小时候的糗事。林晓薇才发现，褪去警服的陈锋，不仅有敏锐的幽默感，内心世界比她想象中丰富得多。
“我很少跟人说这些。”陈锋捧着茶杯，看着杯底沉浮的茶叶，轻声说，“平时不是跑案子，就是对着一堆 paperwork，都快忘了，正常聊天是什么感觉。”
林晓薇看着他，声音放软：“那你以后，可以多跟我聊聊。”
话一出口，两人都顿了顿。空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变得黏糊糊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就在这时，陈锋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电话，脸色瞬间恢复了严肃，只听他应了几句“知道了”“马上到”，就挂断了电话。
“局里有紧急情况，我得走了。”他起身，语气里带着歉意。
林晓薇送他到门口，雨已经停了。陈锋换回那件半干的外套，转身前，却突然停下，看着她说：“今天，谢谢你。不只是为了那杯茶。”
他的眼神很深，像是有话没说完，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早点休息，明天我会加派人手保护你。晚安。”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林晓薇靠在门上，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指尖无意间碰到他刚才用过的茶杯，杯壁上还留着淡淡的余温。
这个雨夜，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朝着连她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方向，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