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浅是在一股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中醒来的。
天花板是雪白的,床单是雪白的,连空气都是雪白的。
她又回到了医务中心的特护病房。
梅开二度。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床边,看着光幕上的数据。
脸上的表情混合着同情、困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
“洛浅同学,你醒了。”
洛清浅眨了眨眼,虚弱地点头。
“你的情况,我们已经有了最终结论。”医生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宣判的口吻开口。
“上次的深度扫描报告,结合你这次对C级精神污染源的异常反应,学院专家组确认,你的‘先天性精神海构造缺陷’,比我们预估的还要严重。”
他调出了一张三维模型图。
“你的精神海壁垒,对‘虚空熵质’的过滤能力几乎为零。任何携带熵质的能量波动,对你而言都是剧毒。档案室那份被污染的日志,对普通学员只是会造成不适,但对你,是足以致命的打击。”
洛清浅安静地听着。
听着他们如何用最科学的术语,来完善她自己胡编乱造出来的人设。
“你很顽强,用意志力坚持了十三秒,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医生的话里,带着一丝敬佩。
“但这种事,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他关掉光幕,递过来一张电子证明。
“这是学院最高级别的医疗豁免令。从今天起,你将被免除所有实践课程、所有集体活动,以及所有可能接触到能量波动或古老物品的后勤任务。你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宿舍区、教学A区和中央食堂。”
“好好休养吧,同学。”
医生说完,便带着机器人离开了病房,留下一个绝对安静、绝对安全的环境。
洛清浅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医疗豁免令。
这听起来,是咸鱼生涯的终极福音。
但她很清楚,这不是保护。
这是圈禁。
凌星渊用一份官方的、无可指摘的、充满了人道主义关怀的命令,给她画了一个更小、更精致的笼子。
她被剥夺了进入图书馆的资格,被剥夺了随意在学院里闲逛的自由,甚至被剥夺了去后勤仓库摸鱼的机会。
她的世界,被压缩到了三个点。
宿舍,教室,食堂。
三点一线。
比前世的社畜生活还要规律,还要绝望。
苏小暖和夏琳很快就赶了过来。
苏小暖一进门,眼圈就红了。
抓着她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仿佛她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
洛清浅还得反过来安慰她,说自己没事,只是需要静养。
夏琳·奥斯汀靠在门边,双臂环胸,一直没有说话。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洛清浅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扫过。
“洛浅。”夏琳突然开口,声音很冷,“我见过很多脆弱的D级,但你是最特别的一个。”
“特别能活。”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苏小暖还在为夏琳的“毒舌”而生气,洛清浅的心却沉了下去。
连夏琳都开始怀疑了。
再这样下去,她这身伪装,迟早会被扒得一干二净。
当晚,回到宿舍。
洛清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第一次没有选择躺在床上。
她坐在书桌前,打开了个人终端。
她想明白了。
所有问题的根源,在于她的身份——帝国第一军事学院的学生。
只要她还顶着这个身份,她就得遵守这里的规则,就得接受这里的安排。
而凌星渊,就是规则的制定者之一。
她伪装生病,他就能用“保护病人”的名义限制她的自由。
她伪装柔弱,他就能用“特殊关照”的借口把她放在眼皮底下。
她所有的挣扎,都变成了他收紧绳索的理由。
这条路,走不通了。
那么,只剩下一个选择。
如果这份工作干得不爽,那就辞职。
如果这个学校待得憋屈,那就退学。
她调出了学院的教务系统,找到了那份藏在最深处的《退学申请表》。
这是釜底抽薪,是掀翻棋盘的最后一步。
代价是放弃“帝国七公主”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还算安逸的生活费,以及学院这个相对安全的庇护所。
但她换来的,是自由。
是摆脱凌星渊这个终极变态的唯一机会。
她不再犹豫,开始飞快地填写表格。
姓名:洛浅。
学号:G77081。
申请原因:……
她想了想,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字:
【身体孱弱,精神海缺陷严重,无法继续学业,恐拖累学院声誉,为不给学院及导师增添更多负担,自请退学。】
完美。
理由充分,态度谦卑,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她检查了一遍,按下了“提交”按钮。
光幕上弹出一个小小的提示框。
【申请已提交。】
洛清浅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又一行小字刷新了出来。
【因申请人情况特殊,档案已被列为‘特级观察’,该申请需由单兵作战系首席进行最终审核。】
洛清浅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了。
单兵作战系首席。
凌星渊。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耗尽了所有力气,终于跑到洞口的土拨鼠,却发现洞口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堵得严严实实。
而那块石头上,还刻着凌星渊的名字。
“嗡——”
个人终端剧烈震动起来。
一个强制性的通讯请求,占据了整个屏幕。
发起人:凌星渊。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洛清浅深吸一口气,点了接通。
光幕上,出现了凌星渊那张英俊得毫无瑕疵的脸。
背景是他的办公室,冰冷,肃杀,充满了金属的质感。
他没有说话,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
洛清浅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最终,她选择主动出击,将弱者的姿态扮演到底。
“凌大人。”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脆弱。
“退学申请?”他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是。”洛清浅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我的身体状况,您最清楚。我留在这里,只会成为学院的累赘,和您的麻烦。我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她将一个敏感、自卑、又善良的废柴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凌星渊沉默了片刻。
他修长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着。
“你的申请理由,很充分。”
洛清浅的心,漏跳了一拍。
有戏?
他难道真的会大发慈悲,放她一条生路?
“但是,”他话锋一转,“帝国第一军事学院,没有让一个‘濒临报废’的学生流落在外的传统。”
“申请,驳回。”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轰然压在了洛清浅的身上。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凌星渊无视了她的表情,继续用那毫无波动的声音,下达着新的指令。
“另外,鉴于你的特殊情况,继续待在后勤系已经不合适了。”
“从明天起,你将转入单兵作战系理论班。你的所有课程,包括帝国历史、战术分析、机甲理论,都将由我,亲自进行一对一辅导。”
“地点,我的办公室。”
“时间,每天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
通讯,被单方面切断。
光幕,恢复了黑暗。
洛清浅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她想辞职。
结果,不仅没辞成,还被老板抓去当了贴身秘书。
工作时间,从原来的每天六小时,变成了十小时。
工作地点,从开放的档案室,变成了封闭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办公室。
她的咸鱼生涯,不是亮起了红灯。
是直接被核弹夷为了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