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就是，顾念辰！”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顾念辰身上。
他站起身，一个不稳，身体摇晃着后退了两步，手却紧紧地抓住心口，不住地摇着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
“江心宁，是你！一定是你伪造的医治记录对不对？我的心脏，怎么可能是女儿的！”
沈欣欣一听，也脸色煞白地站起身，抖着声音嚷道：
“对！这一定是假的！人就是江心宁害死的！就是她害死的！”
顾念辰再也忍受不了一秒，一下从旁听席上冲到我身边。
“江心宁，你告诉我，他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女儿还活着对不对？”
我看着他发疯的模样，沉默不语。
他只得又来到法医身边，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
“你再说一遍！我女儿是怎么死的？她把心脏捐给了谁？”
法医拂去顾念辰的手，却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是再次重复：
“你女儿把心脏给了你。”
“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看一下你女儿的治疗记录。”
顾念辰呆愣了几秒，伸出的手又缩回，最后好像才终于鼓足勇气，颤抖着接过。
可文件上的却是冰冷的事实。
他的手一松，张张白纸散落，上面印着的，是女儿死前的最后画面。
三年前，医院给精神病院打来电话，说我得女儿危在旦夕。
我跪着给院长磕了好几个头，他才终于答应放我出去。
可我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女儿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雪白的床单下难掩触目惊心的伤痕。
女儿看到我来了，很是开心：
“妈妈……我好开心能再见到你……你过得……好不好？”
“绵绵好疼好累，妈妈，我死了可不可以把心脏给爸爸，我希望爸爸可以健康。”
顾念辰自小便有心脏病，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心脏移植。
而这个双手都断掉却置若罔闻的女儿，却要在临死前，把自己的心脏给这样一个爸爸？
我摇着头泪流满面。
可女儿却轻轻握住我的手，半睁着眼睛艰难地说：
“妈妈，答应我，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
看着女儿渴求的目光，我终是点了头。
而她，也终于闭上了眼。
之后的事情，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从那以后，我脑中的记忆就开始混乱，只是反复地提醒我自己，女儿没死，女儿没死。
而现在，三年前的回忆再次冲击，我捂住头，拼命地想把它们挤出我的脑海。
我大声喊着：
“我女儿没死！我女儿没死！”
顾念辰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又看向法医，寻求着或许他自己也不想听到的答案。
“是的，江心宁她确实有精神疾病。之前的检测结果，被人调换了。”
顾念辰颓然地差点没站稳，他紧紧扶住一旁的桌子，喃喃道：
“不会的……不会的……”
“我当初明明只是让她去精神病院待几天，等事情过了就放她出来的……怎么会……她怎么会真的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痛苦地抱着头，泪已经流了满脸。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沈欣欣。
“你知道的，对不对？”
沈欣欣一听，吓得拼命摇头：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法医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有，我们给江心宁做身体检查的时候，发现她身上有很多伤痕，有一些是两三年前的，还有一些是最近的，而且她身上的伤和绵绵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们有理由怀疑，对她们施虐的，是同一帮人。”
“顾先生，沈女士，你们对此是否有了解？”
法医的话将顾念辰钉在了原地，而沈欣欣则受不住盘问，一下子晕了过去。
6
那天的庭审，被顾念辰请的律师叫了停，法官宣布七天后再次庭审。
网上的评论也转了风向，一股脑站到了我这边。
“那个妈妈可真是可怜，都怪那臭男人，害得她女儿没了，自己还得了病！”
“果然有钱的男人都一言难尽……要我说他就不该活着，还好意思要自己女儿的心脏！”
“就是！听说他之所以去找他老婆，还是为了让他女儿签署协议自愿放弃继承权！他女儿要是知道，估计都后悔给他捐心脏！”
我回到精神病院取了行李，接回了我的小香猪。
不知为什么，我被送进了一家更权威的医疗机构进行治疗。
这里的病人很少，甚至可以说是只有我一个人。
但医生却是很多，有蓝眼睛的，有黑皮肤的，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后来才听护士们闲聊，原来这家医院就是顾念辰投资的，并且在短短一天之内转移了原本在这里的所有病人，还从国内外调来了最有名的精神科医生来给我看病。
他也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医生的办公室，听他们汇报我的病情。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逃跑，而是像以前一样和我的小香猪过日子。
可我明显能感觉到顾念辰眼中的光彩渐渐逝去，他赶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医生。
那些医生说我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能不能走出来，除了医学上的帮助外，更多的还要看我自己能不能解开这个结。
这个结，有可能明天就能解开，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解不开。
最先来看我的是我的父母。
父亲一直没有说话，眼神却不曾落在我身上。
只有母亲拉着我的手，话还没说出口，眼睛就已通红。
“心宁，妈妈没脸来见你，你那么痛苦的时候妈妈都不知道，还狠心撇下了你，不配为人母的，是我啊！”
“所以孩子，你要惩罚的话，就惩罚妈妈，不要再惩罚自己了，好不好？”
“千错万错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对不起你！”
怀中的小香猪红了眼睛，扭过头往我怀里蹭。
我垂下头，一下一下地抚摸安慰：
“绵绵不喜欢这里是不是，妈妈带你去花园玩~
父亲始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我离开的时候喊了一声：“女儿……”
我没有回头，继续向外走。
我的小香猪，最近好像有些忧郁，她总是有些晃神，一直窝在我怀里。
父母走后，顾念辰观察了我两天，还是来到了我面前。
最开始，是试探着和我擦肩而过。
然后，是帮我送餐，喂小香猪吃饭，收拾被我和小香猪弄得乱七八糟的餐桌。
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了正带着小香猪在花园散步的我，好像是在跟我说，也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阿宁，不知道你还认不认识我？”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认识我了，这样至少我们还能重新开始，我可以像现在这样继续照顾你，一辈子。”
“可是每次，我一看到你们就心痛得很。我知道，女儿在那个世界是不会原谅我的，她一定是后悔了，想要拿回她的心脏，所以我才会每天心痛得不行，才会整夜整夜睡不着！”
“还有你，是我不对，是我禁不住诱惑，背叛了你和女儿，还把你们……害成这样……”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可以给我个照顾你的机会！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医生治好你的病，我一定会让你恢复正常！也一定会找到伤害你和女儿的凶手。到时候，你一定要打我骂我，好吗？”
我静静地凝神，怀中的小香猪好像生怕我有什么想法，急得从我怀里跳下去，就往远处跑。
顺着她的方向，我看到正有一个女人一把将她捞起，抱在怀中。
7
我急忙向那女人跑去，去找回我的小香猪。
到了那人面前我才发现，原来她就是沈欣欣，而她怀中的小香猪正害怕得瑟瑟发抖。
我蹙紧眉头，一把从她手里抢过小香猪，紧紧搂在怀中，不停安慰。
她没有再像之前那么盛气凌人，而是默默绕过我来到顾念辰身边。
她试探着拉住顾念辰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柔声询问：
“哥哥，好几天没见，人家和宝宝都想你了，你想不想我们呢？”
顾念辰没有回答，却挪开了她肚子上的手。
沈欣欣尴尬地笑了笑，继续撒着娇：
“宝宝，爸爸好像是误会我们了呢！你快帮妈妈哄哄爸爸！让他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沈欣欣看他不说话，又接着说：
“哥哥，他们的事真的跟我没关系！我之前也是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对人家，人家真的要冤枉死了！”
“冤枉？”
“沈欣欣，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当初是你说会交代给助理，让他们过几天就把阿宁从精神病院放出来！还有当初是你说国内的医院不可靠，让我去国外做心脏移植手术！最近几年我经常看到你和国内一些黑道上的人有联络，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你是要害阿宁和我的孩子！”
顾念辰的声音越来越大，攥成拳的手指也传来阵阵咯吱声。
沈欣欣被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裤脚。
“哥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知道的，就算是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啊！你不记得了吗？你说过我最善良的啊！”
“善良？”顾念辰轻笑一声，抬起胳膊一个巴掌就甩在自己脸上。
“善良？是我眼瞎！是我害了她们！”
“滚！你给我滚得远远的，不要再来打扰阿宁！”
顾念辰转身就想要离开，但沈欣欣却还是死死抱住他的腿。
“哥哥，不要！不要扔下我！我肚子里可是还有你的孩子啊！”
顾念辰愣了一秒，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
“趁孩子还小，去打掉吧！”
他一抬腿，将沈欣欣踢到一边，却正好踢在了沈欣欣的肚子上，霎时间就染红了她的白裙。
可顾念辰并没有停留，只留下沈欣欣在原地哀嚎。
到最后，她的眼里只剩下满眼的恨。
她厉声喊着：
“顾念辰，你一定会后悔的！”
再之后的几天，顾念辰没有再出现。
他离开的时候，只和我说了一句让我放心。
直到开庭的前一天，他才终于带着一沓沉甸甸的资料回来。
医院办公室里，他阴沉着脸，对着满屋子下跪的人大发雷霆。
“想活命的话，就赶快把你们背后的人说出来！到底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我的话你们也敢不听！”
地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都不敢喘。
顾念辰看他们这样，命令自己的手下好好招待了他们一番。
终于有人受不住，开了口：
“我说……我说！是沈欣欣，是沈欣欣让我们好好教训那女孩的，她说了，死了算她的！还有江心宁，也是沈欣欣让我们每个月都去教训一顿！我们也是没办法，真的和我们无关啊！”
我紧闭上眼，努力将他们的影子从我的脑海中抹去，却还是忍不住死死咬着手指躲在房门后面。
一阵嘈杂，睁开眼，却见顾念辰又气冲冲地带着一队人赶了出去。
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8
开庭当天，顾念辰依旧没有回来。
他的助理神情闪烁，将我送上了车，说是先送我去法院。
可车子却越开越偏，直到停在了一个破旧的厂房里。
我抱着小香猪刚一下车就被人一棒子打晕，再醒来的时候是被一盆冷水浇醒。
我努力环视四周，一边的地上，顾念辰躺在铁架上，双臂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已经血肉模糊，陷入昏迷。
而我怀里的小香猪也已经不见。
我急得大喊：
“绵绵，绵绵！你在哪？快到妈妈这来！”
话落，阴暗中一个女人抱着小香猪向我走来。
她一把抓住我的头发，迫使我仰视着她。
她是——沈欣欣！
“怎么？你在找它？”
沈欣欣手里抓着我的小香猪，却已经是满身伤痕。
“绵绵！还给我，把女儿还给我！”我大声叫嚷。
可她只是笑笑，掐着小香猪的耳朵摇晃。
“怎么？害怕了？”
“你不是精神病吗？精神病也会害怕？”
“哦，对了，你好像是说，这个畜牲是你的女儿？”
“你也真是的，当妈的也会把自己的女儿给丢了！”
“喏，给你！”
沈欣欣铆足了劲，使劲一摔，我的小香猪就狠狠地摔在了一旁的铁架子上。
我赶忙去找她，却被沈欣欣死死踩住了双手，尖声笑着：
“着什么急？它就在那，又不会死！畜牲嘛，总是更抗造一点！”
“除非……它和你那死丫头一样脆弱！哈哈哈哈！”
脑中嗡的一声，漫天血光。
头疼得厉害，我捂住头不停地摇晃。
许久，才终于说出一句：
“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欣欣明显一惊，却不甚在意。
“怎么样？你说我要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
“你害得哥哥不要我，害得我流了产，还马上就要把我送进监狱，我还能怎么样？”
“当然只有……杀了你！”
“只有杀了你，我才有一条活路。只要没了你，哥哥就一定会救我，就一定会像以前一样救我的！”
沈欣欣越说越癫狂起来。
“说吧，你是自杀，还是想挨挨我的刀子？我劝你还是自杀更舒服些，我也省的想那么多解释的理由！”
说着，她掏出一把尖刀朝我逼近。
那刀划在我的脸上，渗出道道血痕。
“真可惜，你说，你要是乖乖当个疯子多好，有句老话说得好，好死不如烂活着！”
“不过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狂笑着，举起尖刀就要刺入我的心脏。
就在她马上要刺到我的时候，一旁的顾念辰突然踉跄着冲过来。
他的双臂已经没有，只能用整个身子去挡住那把尖刀。
而那刀就那么直直刺入他的身体。
沈欣欣明显是被这突如其来吓到，她抖着手，扔下刀就向外跑。
可刚跑到门口，就被一队警察扣住。
救护车很快赶来，我抱着小香猪一起上了车。
看着满身鲜血的小香猪，我心里又一次燃起害怕的感觉。
难道，我还是护不住她？
小香猪勉强睁开眼睛，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在说“妈妈，我好疼……”
眼前的景象和脑中的过往重合，脑子又炸裂般的疼。
小小的空间里，传来顾念辰低沉的微弱声音：
“阿宁，你看……女儿在说，妈妈……你要好好活！”
泪再也没法控制，心中的某种东西轰然倒塌。
三年，我终于哭出了声：
“绵绵，妈妈对不起你！”
可是医院没有救活我的小香猪，也没有救活顾念辰。
他临走前，笑着跟我说：
“还好……刺中的不是女儿的心脏……”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终于还是骂了他一句：
“顾念辰，你对不起我和女儿。”
几天后的庭审上，站在被告席上的是沈欣欣。
顾念辰死前收集的证据都被作为呈堂证供，沈欣欣以故意杀人罪等多项罪名被判以死刑。
而她当时雇的那些打手、为她做事的小助理等人，都一并作为从犯被判处相应惩罚。
三年了，我第一次来到了女儿的墓碑前：
“绵绵，妈妈来看你了！”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