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阴笔落名，百鬼跪榜
阴司祠顶，夜风呼啸，吹得沈珏衣袍猎猎作响。
他左臂上那卷残页，即便在无风的刹那，也自顾自地翻动着，仿佛有无形的手在轻抚其上，诉说着千年的秘辛。
他缓缓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枚通体漆黑、雕刻着狰狞鬼首的令牌静静躺着，正是影勾死后遗留的勾魂令。
另一只手则取出了那方温润的城隍玉牒。
两件代表着阴司权柄的信物，被他并排置于祠顶正中的一方石案上。
紧接着，沈珏从怀中取出那盏始终燃着豆大火苗的往生灯。
灯焰呈诡异的幽蓝色，明明灭灭，却散发着足以安抚亡魂的暖意。
他捻起一叠厚厚的黄纸，那是小豆子费尽心力誊抄的全城滞魂名录，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无法安息的执念。
没有犹豫，他将黄纸凑近灯焰。
“嗤——”
黄纸遇火即燃，幽蓝的火焰瞬间将其吞噬，却无半点灼热之气，反而卷起一股冰冷的阴风。
火光跳跃间，映照着沈珏那张愈发冷峻的面庞。
也就在这火光之中，他左臂上的残页卷轴骤然一震，一行行崭新的金色小字在其表面浮现、流转，最终定格。
【新功能开启：阴榜】
【描述：可以汝之精血为墨，书写罪孽深重之生魂名录，公示于天地之间，引动法则共鉴。
上榜者，罪业缠身，气运剥离，易遭阴祟反噬。】
成了！
沈珏眼中精光一闪。
这正是他所需要的力量，一种超越阳世律法，直指魂魄本源的审判之力！
“先生……”一旁，小豆子不知何时已捧着一方砚台和一支狼毫笔侍立在侧，他小小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颤抖，既是激动，也是畏惧，“我们……要写谁的名字？”
沈珏没有回答，只是伸出食指，用指甲在左手拇指上轻轻一划，一滴殷红中透着淡淡金芒的血液随之渗出。
他接过狼毫，以血为墨，饱蘸而下。
笔尖悬于半空，一股无形的威压自他身上散发开来。
“从今日起，笔下所书，不为‘沈珏’私仇，只为‘阴差’公断。”
话音落，笔锋走。
第一个名字，城东富商，王百万。
罪名：勾结妖人，以活炼之法祭炼护院家丁，致其死后化为凶尸，永不超生。
第二个名字，县衙主簿，李师爷。
罪名：以权谋私，强征八名七岁童男童女，供给黑水岭邪修，换取延寿丹药。
第三个名字……
第七个名字，城西泼皮，赵三麻子。
罪名：霸占孤女，虐待致死，又将其尸身遗弃于义庄，使其魂魄饱受炼尸邪气侵染，化为怨魂。
七个名字，七条血淋淋的罪状，皆与义庄炼尸、童男童女失踪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的罪业值，在沈珏的感知中，无一例外，尽数破百！
笔落，沈珏深吸一口气，在榜尾写下最后的判词。
“阳寿未尽，罪已盈天。榜出三日内，自缚于阴司祠前，叩首认罪，可免拘魂之苦，允尔等轮回。若执迷不悟，七日后子时，勾魂令至，生魂预审，投入无间炼狱！”
判词写就的刹那，整张阴榜血光大盛！
那燃烧的黄纸灰烬并未随风飘散，而是在空中猛然炸开，化作万千只漆黑的蝴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黑蝶过处，万籁俱寂。
它们穿过高墙，无视门扉，精准地飞入临安城中每一户人家的屋舍。
一缕微不可查的黑灰，就这么从门缝、窗隙中飘入，落在桌上，落在地上，落在每一个沉睡或惊醒的人眼前。
黑灰之上，一行血字缓缓浮现，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在榜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临安城的宁静。
城西赵三麻子的宅院里，他正惊恐地看着自己胸口，那里，一个清晰的黑色手印凭空出现，仿佛有人从他体内伸出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
那是他虐待致死的婢女，化为怨魂，在阴榜之力的引动下，完成了跨越阴阳的复仇！
赵三麻子，暴毙。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整座临安城，彻底乱了。
上榜者惊骇欲绝，家丁护院乱作一团；未上榜的百姓则是又敬又怕，纷纷紧锁门户，对着阴司祠的方向不住叩拜。
然而，预想中的鬼怪横行并未发生。
冰冷的街道上，阿缳手持引魂幡，身后跟着三名新晋的拘魂使，他们身披黑袍，手持铁索，面无表情地巡弋在每一条街巷。
凡有滞魂趁乱作祟，引魂幡轻轻一摇，便将其魂魄震慑；凡有邪祟之气滋生，往生灯的子火便会燃起幽蓝火焰，将其焚烧殆尽。
混乱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正在以阴司的名义，强行建立。
与此同时，三道讯息自黑水岭方向，通过镇脉使与沈珏之间的感应，清晰地传入他的脑海。
“地脉清明度，回升至百分之六十一！”
“酆都虚影凝实度，提升！”
“城中阴气流动已初步纳入掌控！”
沈珏闭上双眼，神识如水银泻地般铺展开来。
此刻，临安城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阴气的流动，甚至每一个滞魂心中的恐惧与渴望，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感知之中。
他仿佛成了这座城市的另一位主宰，一位专属于黑夜与死亡的主宰。
子时，到了。
阴司祠前，阴风骤起，卷起地上的尘土，发出呜呜的悲鸣。
一道，两道，十道，百道……
一个个虚幻的身影，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们是城中游荡了不知多少年的滞魂，生前或有冤屈，或有执念，死后不得安宁。
往日里，他们浑浑噩噩，只凭本能行事。
但今夜，在那阴榜出现的瞬间，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将他们尽数引至此地。
百余名滞魂，密密麻麻地跪在阴司祠外，对着祠顶那道孤高的身影，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叩首。
沈珏缓步从祠顶边缘走出，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或悲或怒、或迷茫或期待的魂魄面孔。
他左臂的残页卷轴无声展开，金色的光华流转，将整个阴司祠笼罩其中。
“我今立阴榜，非为私仇，只为还律于世！”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魂魄的意念之中。
“尔等滞留人间，或有沉冤未雪，或有罪孽未赎。从此往后，生死有律，轮回有门。有冤者，可诉！有罪者，可赎！”
话音落下的瞬间，残页卷轴上金光大盛，如细雨般洒落。
那百余名滞魂被金光触及，身上瞬间燃起了幽蓝色的魂火。
魂火之中，他们所有的痛苦、迷茫和怨恨，仿佛都在被这股力量洗涤、净化。
他们齐齐抬起头，口中发出无声却震撼灵魂的齐呼：
“恭迎……代行阴差！”
就在这时，站在沈珏身后的小豆子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他指着地面，声音因激动而变了调：“先生，快看！”
沈珏低头望去，只见那阴榜焚烧后落于祠顶的灰烬，竟没有被夜风吹散，反而自动汇聚起来，在地面上扭曲、组合，最终形成了一行全新的、散发着幽冥气息的古朴文字。
【酆都殿，需九册合，方可全开】
九册合一？
沈珏瞳孔骤然一缩，他猛地看向自己左臂的残页卷轴。
心念一动，卷轴的内在结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感知中。
在那卷轴的最深处，赫然有着九道清晰的裂痕，仿佛原本是一个完整的整体，被强行分成了九份。
此刻，他手中的这一份，仅仅是填补了其中一道裂痕，尚有八处空白，等待着归位。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沉寂的临安城，望向遥远的北方。
在那里，玉虚别院的灯火，如同鬼魅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
“你们毁地脉，斩城隍，以为断了这临安城的阴司根基，就能阻止我立律……”
他轻声低语，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那遥远的敌人宣告。
夜风更急，吹得他衣袂翻飞，残页卷轴发出猎猎声响，仿佛在应和着他的话语。
“可你们忘了——”
沈珏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字一顿，字字如雷。
“律令所至，鬼神皆跪！”
话音落下的瞬间，笼罩在阴司祠上空的庞大酆都虚影，猛然一震。
那座象征着幽冥至高权柄的中央大殿，那扇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厚重殿门，竟发出“咯吱”一声巨响，缓缓地，向内开启了五寸。
一道难以形容的幽光从门缝中泄露出来，门后，无尽的黑暗深处，仿佛有一双亘古长存的眼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缓缓睁开，漠然地注视着这片刚刚开始建立新秩序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