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初秋的凉意,从实验室老旧的窗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孟凡就是被这道影子惊醒的——它像条冰凉的蛇,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手背,带着旧木头特有的霉味。
他猛地坐起身,右肩的伤口被牵扯得一阵钝痛,让他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
低头看去,缠着的绷带已经换成了干净的纱布,边缘还别着个用细铁丝弯成的小星轨,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陈溪的手艺。这姑娘总爱弄些这样的小玩意儿,上次在冻土给步枪挂的护身符,也是用弹壳拼的星图。
“醒了?”
陈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孟凡抬头,看见她端着个掉了漆的白瓷碗站在那里,碗里飘着淡淡的米香,蒸汽在她鼻尖凝成细小的水珠。
她今天穿了件张老头的旧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那些狰狞的腐蚀纹路已经淡成几乎看不见的浅粉色,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痕迹。
“张老头的老厨房藏着半袋大米。”她把碗放在桌上,金属勺子碰到碗沿发出叮的一声,“就是煤气灶差点没打着火,我拆了三次才发现是管道堵了,里面全是蜘蛛网。”
孟凡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开始打量四周。
这里是张老头的实验室,那个堆满旧书和试管的地方。
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书架的影子,那些影子被灰尘切割成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墙角的咖啡机还亮着待机灯,旁边的烟灰缸里躺着半截没抽完的烟,一切都和他第一次来这里时一模一样,仿佛钟塔的激战、时间闭环的眩晕,都只是场过于真实的梦。
“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端起碗,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胸口,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粥熬得很稠,里面掺了些切成丁的胡萝卜,是张老头的招牌做法,说“吃了能补精神力”。
“后半夜。”陈溪拖过一张堆满旧期刊的椅子坐下,自己也捧起一碗粥,“议会派来的‘清道夫’处理了钟塔的后续,说让我们休整三天,三天后去极夜冻土。”
她用下巴指了指墙角的纸箱,“对了,你的快递,张老头早就给你寄到了,一直堆在这儿没拆。”
纸箱就放在张老头常用的藤椅旁边,上面印着“极夜冻土地质研究所”的红色标志,收件人写着“孟凡(转张老头代收)”,右下角还有个小小的手写备注:“易碎,里面是好东西”。
孟凡认得这笔迹,是张老头的,他写“凡”字总爱把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条小尾巴。
“我没买过东西。”他放下碗,蹲下身去撕胶带。
胶带粘得很牢,大概是寄来有些日子了,边缘都卷了边。撕到第三下时,里面传来轻微的碰撞声,像是金属碰到木头。
陈溪也凑了过来,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揉着眼睛站在楼梯口,蓬松的头发上还沾着根羽毛——大概是阁楼的旧沙发里掉出来的。
“是什么呀?”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孟凡终于把箱子打开了,里面垫着厚厚的泡沫,裹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
盒子是银灰色的,表面刻着和核心钥相似的星轨纹路,打开的瞬间,一道微弱的金光闪了闪,接着滚出块半透明的碎片,边缘还沾着点冰碴子,像是刚从冻土挖出来的。
“是星图残片。”陈溪的眼睛亮了,伸手小心翼翼地捏起碎片,“能量频率很稳定,和你的烙印应该很合。”
孟凡接过碎片,指尖刚触到它,胸口的烙印就轻轻跳了一下。碎片背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凡”字,刻痕很深,像是用指甲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他突然想起刚觉醒那会儿,张老头总说要送他个“见面礼”,说在冻土考察时捡到块“跟你有缘”的碎片,后来一忙就忘了提。
“张老头……”他的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后面的话。
陈溪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老东西心里有数着呢。”她指着盒子里的一张纸条,“你看这个。”
纸条是用研究所的便签写的,字迹龙飞凤舞:“凡小子,这碎片能放大空间扰动的范围,记得多练练,别总让人护着。对了,让溪丫头也试试,她的精神力能给碎片充能。——附:冰箱里有冻饺子,别忘了煮。”
最后一句后面画了个简笔画的饺子,还特意点了两个芝麻当眼睛,看着傻乎乎的。孟凡盯着那个饺子看了半天,突然笑出了声,眼眶却有点发热。
“爷爷画的饺子像小怪物。”小女孩凑过来看,小手指戳了戳那个简笔画,“比我画的还丑。”
陈溪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顺手擦掉她嘴角的粥渍:“你昨天不是说要找爷爷的相册吗?在阁楼最上面的箱子里,我给你翻出来了。”
小女孩立刻从陈溪腿上滑下来,噔噔噔跑上楼梯,没过一会儿就抱着本厚厚的相册下来了。
相册的封面是棕色的皮革,边角都磨破了,上面烫金的“维度考察纪念”几个字也掉了大半。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就是张泛黄的合影。
照片上,年轻的张老头站在冰原上,裹着件臃肿的羽绒服,手里举着块和孟凡手中一模一样的星图残片,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旁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个子很高,戴着副黑框眼镜,正低头给张老头整理围巾,侧脸的轮廓看着有点眼熟。
“这是……墨叔叔?”孟凡的声音有些不确定。照片上的年轻人虽然比墨现在的样子年轻很多,但眉宇间的神态很像,尤其是嘴角那颗小小的痣。
“应该是。”陈溪仔细看着照片背景,冰原上停着辆半埋在雪里的越野车,车身上印着归航者的标志,“那时候他们还在一起做考察,归航者和议会还没闹翻。”
小女孩指着照片里张老头手里的残片:“和凡哥哥的一样!”
她又翻了几页,里面全是冰原的照片,有张老头在帐篷里煮面的,有那个年轻人对着星图记录数据的,还有两人在极光下比耶的,每张照片里的人都笑得很开心。
孟凡突然想起墨消散前说的话:“归航者和旅者,本就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以前他总觉得这话是场面话,现在看着这些照片,突然明白了——那些隔着千年的仇恨、针锋相对的立场,说到底,不过是被命运推着走的无奈。
“阁楼的窗户没关紧。”陈溪突然起身走向楼梯,“我去看看,别让风把相册吹坏了。”
小女孩立刻跟了上去,嘴里还念叨着“我要看看爷爷的望远镜”。
楼梯上传来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夹杂着碰倒东西的哐当声,让这个沉寂了许久的老实验室,突然有了些烟火气。
孟凡重新拿起那块星图残片,阳光透过它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片缩小的星图。他想起张老头总说“能力就像种子,得慢慢养”,以前觉得是哄小孩的话,现在才明白,所谓的成长,从来都不是突然爆发的光芒,而是藏在这些慢悠悠的日常里——比如一碗热粥,一张旧照片,一块迟到的碎片。
窗外的麻雀又开始叫了,叽叽喳喳的,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孟凡把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决定晚点试试张老头说的放大空间扰动,再给陈溪和小女孩煮点冻饺子。
至于极夜冻土的任务,至于无维深渊的威胁,就先放放吧。
毕竟,能在这样的早晨,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听着阁楼的动静,闻着淡淡的米香,已经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