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京城佛寺香火之盛,非京郊翠微山麓的慈恩寺莫属,离明欢当下所居的京郊别院也最近。
整座寺庙依山势层层叠叠铺展开来,飞檐翘角刺破云雾,红墙在苍松翠柏间若隐若现。
寺前石阶蜿蜒向上,两侧古槐虬枝交错,春时槐花如雪,秋来落叶铺金。
明欢并非头回来,可一踏入山门,还是被这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惊了一下。
绘春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那不远处正扎在信众堆里的熟悉身影,有点担心。
必竟娘子是打着养病的名号久居别院,如今却健健康康的带着她跑佛寺里来。
不过她转头看向自家主子,心里又微微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她们今日出门,一改往日的繁复装扮,穿了身最轻便,也最不招人眼的窄袖圆领衫。
娘子还将一头长发,束成利落的高髻,戴了顶宽檐帷帽。
此刻轻薄的纱巾随风摇曳,除非贴到面前,不然再是熟悉的人怕也认不出来。
“走吧!先去功德殿。”
明欢可没心思担心这些,感慨完佛祖还挺忙,便领着绘春避开人群,沿着西侧回廊而行。
慈恩寺每日例行俗讲,这个时辰,大多信众都涌去了前面讲堂,功德殿里没什么人,只留了个小沙弥正踮着脚擦拭供桌。
绘春将银两放入功德箱,明欢则是快步走到记忆里的位置。
那里一盏长明灯正幽幽燃烧,边缘还凝着褐色的灯油,显然是有人时常添续。
“施主放心,”小沙弥见明欢走近,脸上露出腼腆的笑:“这里的长明灯受药师佛庇佑,每日卯时、酉时会各添一次灯油,最是灵验。”
明欢点点头,刚要取下帷帽,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喊叫声。
小沙弥立时变了脸色,嘴里嘟囔着快跑了出去。
“夫人,原来寺庙里也养猫啊!”
听着外面传来的找猫的声响,绘春满脸好奇的往外张望,想知道这寺庙里养的猫儿,和平日里见的,有没有什么神异之处。
明欢看的好笑,轻轻推了她一下:“那你便跟着去瞧一瞧,顺便也逛上一逛,省得在这扰我的清静。”
知道自家主子等会要诵经祈福,自己待在这也无甚用处,绘春便点点头,跟着跑了出去。
明欢这才取下帷帽,指尖抚过长明灯温热的灯壁。
这盏灯她已经点了十三年,保佑对方投胎到一个大富大贵之家,永远健康顺遂……
明欢跪坐在蒲团上,从怀中取出一卷素绢。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小楷,那是她抄写的《药师经》,此刻展开时,那字迹还带着淡淡墨香。
明欢深吸一口气,将经文捧在胸前,轻声诵读起来。
殿外的喧嚣渐渐隐去,唯有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
随着经文流淌,她有些紧绷的肩膀也慢慢放松,眉间隐约的愁绪也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缭绕的檀香中。
供桌下趴着的小黑猫舔了舔爪子,忽然竖起尾巴,毛炸开似蓬松的墨团,“喵呜”一声窜上供桌,又扑向明欢。
明欢的念经声被打断,惊呼着想伸手阻拦。
这猫儿身手却格外灵活,锋利的爪子反勾住素绢一角,就迈着优雅的脚步窜出了殿门,尾巴还得意洋洋的翘起。
“站住!把经卷还给我!”明欢气得一跺脚,忙追了上去。
没想到这年头连猫也会打劫了,这经卷又不能吃又不能玩,你抢去有什么用。
“喵喵喵”的几声猫叫,小黑猫琥珀色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引着她穿过长长廊柱,又拐过两重月洞门。
“你这只臭猫,你再跑,我也不追了!”
明欢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水。
到底以前虚了些,这些日子好吃好睡,又勤加锻炼,也经不起这一通跑。
她举起双手,彻底服软:“你跑,你尽管跑,就当我这经卷送给你了!”
也不知道这猫是不是那些和尚们要找的,怎么这么能跑?
小黑猫似乎听懂了什么,竟表现得乖顺起来,又喵喵几声,便窜过来扒拉她的裤脚。
这可不像它的风格,明欢弯下身子想抢回经卷。
结果经卷刚到手,这猫又一个腾跃,竟跳到她的肩头。
还没等明欢发火,那猫爪子就往前面直划拉,喉咙里还发出急切的咕噜声。
“嘿!你这家伙莫不是成精了!”明欢顺手揉了它两下,才顺着它指的方向多走了几步。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波光粼粼的碧潭映入眼帘,岸边垂柳依依,花树环绕,宛如一幅画中景象。
随着花瓣偶尔飘落,几条锦鲤突然从水面跃起,尾鳍划破粼粼波光,溅起的水珠引得小黑猫嘴里的咕噜声更响。
“好啊!你这馋猫,定是想吃鱼了!”
明欢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八成是它看中的捉鱼人。
可转念想想,猫不是应该会下水捉鱼吗?
但这只小黑猫显然不是会捉鱼的那种,不仅不会捉鱼,还妄想着不劳而获。
明欢的发髻差点被它扯松散,这猫儿的目的很明确,东西我还你了,你就要为我捉条鱼。
此刻春光正好,阳光混着花香和微微水汽扑鼻而来。
明欢也来了兴致,下水捉鱼我不会,但我能钓鱼啊!
权当是童心大发,明欢选了合适的柳条折断,又把腰间挂着的双鱼络子拆了做鱼线。
鱼钩也好办,今日自己戴的这耳坠,本就是弯月造型,末端尖锐。
很快的,她就给自己做了根简陋的钓鱼竿。
至于鱼铒,有泥土地就能找到蚯蚓或虫子,自己也不怕这些。
寻了处方便下竿的地方,明欢将柳条鱼竿奋力甩出,左右四下无人,便也不讲究什么女子闺训,施施然的席地而坐。
成不成的,就看这小狸奴有没有吃鱼的福气了。
清早刚出门时,空气里还有几丝凉意,这会却日头高挂,晒得人浑身暖融融。
明欢抚摸着同样关注着水面的小黑猫,在这融融暖意中,正觉得心情舒畅,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树荫花枝遮蔽下,一人一猫警觉的回头,神情间甚至有几分相似。
“何事找本王!”男子的声音裹挟着几分不耐,却如碎玉落冰盘般清越动听,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
“迎雪想求王爷听我说几句话。”这女声娇柔婉转,惹人怜爱。
明欢下意识将小黑猫往怀里按了按,屏住呼吸往柳树后缩了缩。
那女声软得像浸了蜜的棉花,尾音微微发颤,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前几日家父触怒了陛下……若不是王爷,恐怕我们魏家早已万劫不复了。”
“举手之劳。”男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魏大人忠君爱国,本王不过是顺水推舟。”
“可迎雪无以为报……”女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羞怯的哽咽:“听闻王爷近日在寺中礼佛,迎雪便想着来此为王爷祈福,还想将这个送给王爷。”
说着,那女子许是递了什么,娇娇柔柔道:“这是迎雪亲手所绣,一针一线都透着心意,望王爷不弃。”
明欢甚是好奇,想看看这位王爷长的如何,能被一个女子这般深情表白,说话声音又好听,应该不会是什么歪瓜裂枣。
可她刚把眼睛凑到花丛缝隙,就听到那男子冷声道:“魏娘子即将要成为太子侧妃,与外男私相授受,传出去于你名声无益,于太子颜面亦有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