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的二月，春天还未来到。北京的风裹挟着细沙拍打在窗棂上。那天下午，我整理厨房时，一个泡沫快递单从橱柜里飘落。地址栏那行字像刀一样划进视线。这个地址我再熟悉不过，是他口中“早已废弃”的婚房所在地，离我上班的地址不过十五分钟。我捏着快递单手指开始发抖。这些年他说过太多关于这套房子的故事：管道爆裂、墙面脱落、产权纠纷、无法居住，连他母亲最后都要到单位宿舍住宿……每个理由都天衣无缝。但此刻快递单上的签收日期分明是上个月，墨迹新鲜得刺眼。我从未怀疑八年来，他对我说的任何问题和困境，因为我真心待他以为换来的是同样的真心。他怎么会欺骗我，和家人多年提醒不同，这是我亲自看到的……
暮色四合时，我站在了那个从未踏足的小区门口。老旧的单元楼在夕阳下泛着铁锈色，门口第一家有个红色铁门，是印象中他接听电话时会提到的地方。向前走去，一楼窗户透出鹅黄色的灯光，里面有副横向的婚纱照相框，我像着了魔似的向那扇窗走去，膝盖因走路状态不对发出咯吱声响。隔着防盗窗和玻璃，我看到一个玻璃相框，那张脸稚嫩的，我都不敢相认，揉了揉眼睛，拿出手机拍照放大，在河边石头旁，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坐在下方，左上侧是个身穿蕾丝婚纱的陌生女人。我的胃部突然痉挛，酸水涌上喉头，扶着墙干呕时，余光扫到窗台上的故宫猫摆件，那是我们多年前在故宫文创店买的，他说要放在“我们的新家”。
“咚”——我再也支撑不住，膝盖砸在红砖地上。抬头看去，桌上的粉色发卡，印着卡通图案的儿童水杯，衣架上挂着的女童款羽绒服，呼吸已经止住，胃里的午饭已经吐干净，时不时还有酸水反胃……我瘫坐在地上，任肮脏的泥土占满全身，所有事情开始串联，一个个问题的来源渐渐清晰，最后，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一个可怕的真相。望着那间屋子，映射出来的一切，长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我开始无法控制自己，我起身跑去铁门敲门，大声的呼喊，换回的都是无声的寂寥。我疯了一样，去砸门，手掌开始生疼也不在乎，我环顾四周找寻砖头，开始砸门，我急需一个真相，不再是他对我说的真相，而是这扇铁门后的真相。持续十几分钟未果，我在旁边等着，哪怕等到第二天。
没多久，走来一个女人，和婚纱照中的人有些相似，年纪是一看就已经40岁以后的成熟女性。我开始质问她，甚至语言都没有组织好。她认出我后，开始用语言攻击我，我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是外者。她轻飘飘的话语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你看不出那幅婚纱照是多少年前的么？”每一个字都让我浑身一颤，深深划着我的身体，泪水决堤，我擦着眼泪自顾自说着这怎么可能，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什么都不用再说。我跌跌撞撞逃出小区时，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我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夜风像刀子般割着脸，像是某种嘲笑。手机屏幕闪烁，在他得知我已知晓这从头到尾的欺骗，第一句话发来的是“你这是干嘛呀？”我的心如同被人扯碎一般，是的，心真的是可以疼到抽动的。接通电话后，长久的沉默里，我终于问出那个问题：“你今年到底多大？”“45岁。”这个数字从听筒里传来时，街道的夜光灯突然开始频闪。“你有女儿了？”“是。”
一切真相大白……
趁着你去派出所解决她告我砸门的事，我赶回到我们租房的家，收拾行李。那晚，我们的猫“花卷”躲在床底最深处，那是我亲手养大的猫，此刻却用警惕的琥珀色眼睛看着我。我跪在地上轻声唤她，甚至拿出她最爱的零食，可她就是不肯出来。我希望她现在能感受到我的心情，过来安慰我，可为什么，她却警惕地看着我，似乎看向一个陌生人。我跪在地上轻声唤她，可她就躲在床底最角落，任凭我拿扫把也丝毫不动，我崩溃大哭，嘶吼着，不知多久，心情像一潭死水。我再次趴在地上，卑微的祈求，“花卷，和妈妈走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我的声音已经嘶哑。但就像过去九年里无数次呼唤那个名字一样，都是徒劳。
我看着她，想了这么多年，自己早已变得不是从前的自己，如果你并不愿意跟我走，那从此刻开始，你也是我心里决然放弃的那一个。我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酒店房间里，我望着镜中的自己。这个满脸泪痕一身泥土的女人，早已不是九年前那个满怀憧憬的姑娘。手机屏幕亮起，是他找我的信息，其中夹杂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解释。我深吸一口气，回复道：“准备好你的信息发我，我们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