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天晚上,陈辞动用了陈氏宗族的力量,族长亲自出面,将所有在苏州的族人召集到了一起,开了祠堂。
他在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痛哭流涕:
“各位叔公伯伯,侄儿不孝!我娘她……她老人家听了小人的挑拨,非要跟我生分!”
“那十万两银子,现在娘要用,我当然得给!就是我刚当官,一时半会儿凑不齐,娘就误会我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各位长辈给我做主,劝劝我娘吧!”
“娘将自己的体己钱都拿去请了讼棍,那可是她养老的钱啊!万一被人骗了如何是好?娘,您别闹了,快收回陈情书吧,咱们娘俩关起门来,啥事不能好好说!”
祠堂里一片寂静,然后几个年长的族老开始帮腔。
大族公:
“青娘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能把家事闹到朝堂上去呢?陈辞也是一片孝心,怕你被人蒙蔽。快听话,家和万事兴啊!”
三叔公:
“是啊青娘,辞儿是我们陈家百年不遇的麒麟儿,前程似锦。你做娘的,要多扶持,怎么能自毁长城呢?一家人,钱算那么清楚做什么!”
我看着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一脸“委屈”与“孝顺”的陈辞,心中冰凉。
言语是无力的。
我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那本油纸包着的账簿。
我一页一页地翻开,高声念诵。
“乾德二十年三月,为辞儿拜大儒周先生为师,送上见面礼,东海明珠一对,纹银三千两。”
“乾德二十一年冬,为辞儿购前朝王羲之《平安帖》摹本,纹银八千两。”
“乾德二十三年春,辞儿赴京赶考,打点上至主考官,下至驿站小吏,共计一万二千两。”
“……桩桩件件,哪天、谁办的、为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本账本,我早抄了备份,一份在状师那,一份在京城老朋友那。陈辞,你说,这是不是你让我‘代为保管’的?”
最后,我将那份他亲笔所书的《同年录序》拓本,狠狠摔在地上。
“陈辞你说的对,那十万两确实是我的养老钱。所以,我更要把它拿回来,用在我自己身上,而不是给你和你那‘胸有丘壑’的父亲当晋身之阶!”
“你说我自毁长城?我倒是想请问各位族中长辈,你们谁家的儿子,是靠亲娘变卖家产换来的功名?”
“这二十年,我不仅是他的慈母,还是他的账房和金主!我的付出,在你们眼里,是理所当然,是市井俗气。现在,我只是拿回我借出去的本金,怎么就成了无理取闹?”
祠堂里瞬间炸了锅,风向立刻变了。
几个平日里受过我接济的远房族亲,原本就看不惯陈辞高中后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纷纷站了出来。
二堂伯:
“等等……还有行贿的事?辞儿,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你爹不是号称最重风骨吗,怎么还要青娘做这种事?”
三堂嫂:
“青娘,你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被他啃?你把柳家几代的家底都掏空了,他倒好,反过来嫌你俗气……”
四叔:
“这陈辞跟他爹一个德行,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眼看众人纷纷指责自己,陈辞急了。
“娘!你怎么能在祠堂里说这些!那些事……那些事当时是您自愿做的!再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现在翻出来是什么意思?”
我淡淡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我自愿赠予?我有你当年写下的借据为证,你可是亲口说过,这些银钱,待你功成名就,一定加倍奉还!加倍就算了,利息我也不要,你把本金还我就行。”
说到这里,我有些心酸。
哪个母亲付出是为了图回报?
我当年也从未想过要他偿还。
是他,一步步寒了我的心。
陈辞恼羞成怒:
“我父亲说得没错,你这个人就是城府极深,骨子里就带着商人的算计!我真后悔当初没听他的,从一开始就防着你……现在你为了钱,跟自己亲儿子在列祖列宗面前撕破脸,你真是无耻至极!”
“我谢谢你父亲的‘金玉良言’,我就是这么算计!欠我的钱,你们要是不还,那本账簿,明日就会出现在都察院的公案上。就是不知道,你这个新科状元,经不经得起御史台的彻查!”
“把银子还我,从此以后,我的生死,不劳你费心。”
“还有各位族人,我的日子我自己会过,就不劳大家操心了。”
说完,我收起账簿,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径直走出了祠堂。
我知道事情不会这么轻易了结,但我没想到,陈辞会愚蠢到,搬来我这辈子最痛恨的那个男人。
苏州的清净日子没过几天,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