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在半湿透衣服后背,激的张小柳猛打了一个哆嗦。
脚下生风的猛赶路,现在她只想快点回到那间油腻呛人的通铺屋。
很快到了黄府门外,后院的角门虚掩着,门口石墩子上还缩着个小厮在打盹。
还没等她推门呢。
“吱呀——”木门被里面直接拉开半扇。
董嬷嬷那张看着就很刻薄的瘦脸从门缝里挤出来,枣褐色缎子袄被浆洗的梆硬,盘的溜光水滑的头发在暮色里泛着油光。
她堵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那根用来罚不听话丫头的油亮短木尺子。
“哟~还知道回来?”
董嬷嬷标志的尖利嗓音响起,眼睛审视般看向张小柳,尤其盯着她半湿、沾着灰土印子的前襟和下摆。
“跟你说的什么时辰?耳朵眼儿堵猪毛了?还是路上遇见相好的迈不开腿了?”
木尺尖啪的戳在张小柳湿冷衣服的胸口上。
“瞧瞧,这一身湿的,当府里的衣衫是给你戏水的?”
张小柳下意识想伸手拂开,又生生忍住。她垂下眼皮回道:“嬷嬷,实在是路上赶的急,脚滑跌路边沟里了,河边的泥浆湿了衣衫,不得已才在河边洗了回来。”
“洗了?”
董嬷嬷冷哼一声,木尺突然一抬,冰凉的尺头硬是挑起张小柳的下巴,浑浊的眼珠凑近了死死盯着她的脸,干巴的手指也捏上她的下巴。
“洗了还一股子河沟泥腥味儿,淹死鬼托生啊?”鼻翼剧烈翕动,审视着她微湿苍白的脸。
“摔个跤能摔成这样?老实说是不是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张小柳的下巴被冰冷木尺和手指捏的生疼。
她被迫对上张嬷嬷那双多疑的眼睛,那眼神在黄昏暗沉的角门口,像两把小钩子,好像要找出她说谎的迹象。
张小柳目光虚焦在董嬷嬷那根粗金包银的领扣上,不看她的脸避开她了的眼神。
“没有,”
“沟太深了,我滚了两滚才停下,衣裳脏的不行才去河里洗过的,没干又急着回来。”
脸颊耳朵上那层被风干的薄土灰扑扑我的,洗过的湿衣在昏暗光线里,只透出湿气,早没了丁点可疑颜色。
董嬷嬷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松了点劲,但眼里的疑色没褪,这身上湿漉漉的狼狈和疲惫看着倒像真事。
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眼皮狠狠往下一压,木尺在她鼻尖前一晃。
“少给我打马虎眼,明个儿卯时初给我挺尸也滚到厨房来,耽误了备料烧水,仔洗你的皮。”
她像丢开一块脏抹布似的撤回手,木尺在门框上不耐的敲了两下。
“滚进去,把这身晦气用冷皂角刷三遍,别让我闻到味儿。”
“是。”
张小柳低着头,身子一侧,泥鳅一样从董嬷嬷和门框那逼仄的空隙里钻了过去。
油亮的木尺尖几乎擦着她肩膀过去。门洞的阴影浓稠的扑上来,她拐过墙角影壁,才觉得后背那根无形的木光松了点。
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还好糊弄过去了。
通铺房里气味混杂,汗酸,脚臭,剩饭馊味,灯油烟气,闷的人喘不上气。
嗡嗡的说话声和隔壁粗使仆妇的哄笑撞在一处,乱糟糟的混做一团。
张小柳走到自己靠墙角的铺位,踢掉泥鞋,她解开湿透的淡青外裙腰带,刚要把湿裙子卷起来塞角落。
“哎唷喂~”
一个尖锐的能刺穿耳膜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带着刻意的夸张语调。
“张家攀了高枝儿的娇贵人儿回来喽?叫店主家的贵戚哦。”
刘小月光着两条胳膊,坐在隔壁铺位上搓脚丫子,一张脸笑的好像假人,声音拔的老高,生怕满屋子人听不见似的。
“享够了席面上的油水了吧?你那脚店姐夫开的可是顶顶好‘大’店呀。瞧瞧这排场….裙子洗的这….么….干净,怎么?是那席面太好,吃的满身油光要重新漂一遍不成?”
她捏着脚趾头,斜眼瞟着张小柳手里的湿裙子,仿佛那是什么见不的人的脏东西。
旁边一个洗碗粗使丫头嗤嗤笑出声,又赶紧憋回去。
张小柳手上的动作没停,把湿裙子团成一团塞到铺尾,准备明天再洗一遍
她眼皮子都没撩一下。
刘小月的声音像个破锣,砸在河滩上那男人体温和豁口短刀的记忆上,轻薄的像只苍蝇哼哼,无视才是对刘小月这种人最好的回击!
“嘁,哑巴了?”
刘小月被她的无视激的脸皮一抖,刚搓脚的手就往铺上一拍“啪”一声。
“给你脸了是吧?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过是个签了死契的贱命。跟你那给破落脚店当填房的姐姐一路货色。烂泥巴里的臭鱼烂虾。”
口水沫子差点喷到张小柳刚拿出来的干爽旧中衣上。
门口进来倒水的张招弟端着木盆,小声嘟囔了一句:“小月姐,你身上这味儿也……”
“放你娘的狗屁。”
刘小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蹿起来指着张招弟鼻子骂:“吃顶了撑的贱蹄子,有你放屁的地儿?端你的潲水盆去吧。”
唾沫星子直飞到张招弟脸上。
张小柳换上干爽但破旧的中衣,又套上件沾着点点陈年油花的灰扑扑厨房罩褂。
腰间的分量沉甸甸的提示着存在。她端起属于她的木盆往外走。她还要去洗澡。
经过叉腰骂的正欢的刘小月旁边时,步子都没顿一下。夜风吹来,给她刺激的打了个哆嗦
“呸,木头桩子,天生的下贱坯子。”刘小月冲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